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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惊月

九枝雪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结局和]起初,他以为他只是爱上了一个杀手,还等着同她相见,殊不知,他等的姑娘,已被他亲手送去和亲。他教她善恶慈悲,想来真是虚伪:“是我愚蠢,竟想渡你。”她如今成了人人敬仰的公主,而他却追悔莫及。后来,他拍着她的棺椁,喃喃自语:“还没问你呢,愿不愿意嫁给我。”——《柳惊月》他教她善恶慈悲,想来真是虚伪,他痛心入骨,追悔莫及:“是我愚蠢,竟想渡你。”后来,他拍着她的棺椁,喃喃自语:“还没问你呢,愿不愿意嫁给我。”——《柳惊月》

主角:柳惊月,墨祈言   更新:2022-11-30 09: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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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柳惊月,墨祈言的其他类型小说《柳惊月》,由网络作家“九枝雪”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结局和]起初,他以为他只是爱上了一个杀手,还等着同她相见,殊不知,他等的姑娘,已被他亲手送去和亲。他教她善恶慈悲,想来真是虚伪:“是我愚蠢,竟想渡你。”她如今成了人人敬仰的公主,而他却追悔莫及。后来,他拍着她的棺椁,喃喃自语:“还没问你呢,愿不愿意嫁给我。”——《柳惊月》他教她善恶慈悲,想来真是虚伪,他痛心入骨,追悔莫及:“是我愚蠢,竟想渡你。”后来,他拍着她的棺椁,喃喃自语:“还没问你呢,愿不愿意嫁给我。”——《柳惊月》

《柳惊月》精彩片段

柳惊月,齐国嫡出公主,迄今为止,她作为公主柳惊月只有七年,而余下的九年,是作为杀手绛珠。

齐国的老皇帝,是她的父皇,皇帝老来得女,也并未视作珍宝。

早年老皇帝培养了一批人,或者培养为杀手,或者培养成暗探,而柳惊月,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皇帝年龄越大,多疑的天性便愈来愈明显,尤其是在一位杀手背叛了组织之后,他不再相信那里的任何一个人,于是,在柳惊月七岁那年,把她送进了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绝杀殿。

而公主柳惊月,则声称养病,被送出了宫。

柳惊月是个优秀的杀手,直到一次皇帝看见她眼也不眨,甚至嘴角带笑地杀死自己同伴的时候,心中对她也开始起了防备。

那一年,公主柳惊月,不,是杀手绛珠,年仅十岁。

从那时开始,老皇帝就没有再见过柳惊月,他给她数不清的金银,这也许是作为公主身份的最大优待。

绝杀殿中常进新人,小的不过五岁左右,大的也才十一二岁,由退下来的师傅们训练,按照进来的顺序标记,他们还没有名字,而每年,也只会有三个人能得到名字,因为只有活下来的人,才会有。

绛珠这个名字,是在她十岁那年,教她的老杀手给起的,在那之前,她叫十五。

老杀手问她,为什么选这个名字,她说,因为喜欢红色,血溅到身上,就看不出来了。

老杀手问她,害怕过吗。她反过来问他,什么是害怕。

老杀手闻言也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

绛珠觉得,他很不像个杀手,倒是像个大儒,可绛珠看见过他杀人,干净利落。

他教出来的绛珠,也不像个杀手,他教她诗书礼义,文词舞曲。

绛珠长得很好,不杀人的时候,一颦一笑,端自芳华。

她平日里很少待在绝杀殿,那儿的味道太重,血腥味儿。

其实没有皇帝给的金银,以绛珠的本领,也早已身价不菲,她任务完成得出色,绝杀殿也从不吝啬。

她给自己买了多处别院、商铺,在京城,或是在出任务的地方,看中了就买,她喜欢隐藏在人群中的感觉,没有任务的时候,倒也逍遥自在。

离京中不远的虞城,长春胡同中,整条胡同都挂满白幡,死的是虞城县令,官五品,胡同中的白幡,都是百姓自发给他布置的。

百姓们在悄声议论:“这么好的县令,怎么就被人杀了。”

“谁说不是呢,唉,这年头,不欺压百姓的官不多了。”

“我上次在街上遇见郭县令,他还让我先走呢。”一位老人道。

“你说,这是遇见仇家了,还是遭了贼了。”有人悄声问道。

旁边的人有些紧张地说:“你傻啊,肯定是贼寇,不然那宅子里值钱的能都被拿走?”

“那这也太狠了,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活口。”刚刚说话的人不寒而栗。

他又不放心地问:“你说我们帮着布置这些,会不会遭贼人记恨。”

那人让他说得害怕:“走走走,快走,我们心意尽到了。”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旁边的人:“怕什么,官差不也来了吗。”

此刻的绛珠,正在虞城中自己的别院里养伤,街上百姓的议论她早有耳闻,她在小院里温了壶酒,一身红衣,简单束了发,躺在摇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竹叶青,入口的辛辣,让她眯了眼,刺激得伤口直疼,她也浑不在意。

一阵风吹过,扬起的衣角还透着暗红,味道也飘了过来,血腥味儿让绛珠忍不住皱了皱眉,是那位郭县令一家的血腥味儿。

小院置在闹区,周围的邻里都是商人,她听着他们议论着郭县令一家,一夕之间被灭满门的事情,还有他们言语中的惋惜,都让她觉得百姓们真是愚蠢又可笑。

她甚至觉得,百姓口中的县令和她杀的不是同一人,一个爱民如子,两袖清风五品县令,密室中会藏金将近五十万两?还有他豢养的杀手,这可绝不仅仅是一个五品官该有的手笔。

她接到命令,去灭一人满门,不知缘由,她也不感兴趣,反正她的任务只是完美的杀人。

能向绝杀殿,下命令的人,除了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再无旁人。

皇帝也有意思,人是他下令杀的,朝廷还假惺惺地派人来查,也许,就连朝廷也不知道,杀人的其实是他们的皇帝。

绛珠也不知道,她的父皇,这个大齐的皇帝,到底是不是一个明君,可百姓们说是,或许就是吧。

本来接到命令的人是折风,那个和她同一年进来的人,倒也不是交情多深,只是恰好她无聊,而他又受伤,硬说交情么,大概是对方死了,可以帮忙收尸的情分。

是她大意了,未曾想到一个县令,豢养杀手竟然足有二十人,她将他们杀光,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她换了只手拿杯子,想起昨夜,若不是自己动作够快,手筋大概已经断了。

壶里的酒空了,绛珠还未尽兴,她懒洋洋地起身,套了马车就去街上打酒。

她雇了一位老实巴交的车夫帮她赶车,坐在车里,仍能听到大家的议论,说的还是昨夜郭县令满门被灭的事情,这俨然成了虞城们百姓的饭后谈资。

她听见有人猜测:“你们说,那个江洋大盗,是不是青面獠牙,身高八尺。”

也有人反驳道:“你说的那还是人了?”

“昨晚可没有人听见郭府传出来任何声音,一下子死那么多人,总会有人喊救命的吧。”

那人突然小声道:“那就有可能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也不知何时能抓到。”

有人嫌他胆小:“你怕什么,咱们就是普通百姓,又惹不上那种人。”

到底还是害怕,两人很快都噤了声。

绛珠听得有趣,便打发了车夫去买酒,她在马车里闲坐。

那堆人里又有人开口:“听说衙门的人一早就来了。”

“我也听说了,这回来的是大理寺的人,听说还是位大理寺少卿。”

一群人围着他问:“大理寺的人来了?”

那人有些得意:“可不是,我家亲戚在衙门当差,说是今天一早,大理寺的人就来了。”

绛珠靠在车里,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自己的头发,神色轻蔑,若是大理寺的人真那么能耐,早查出来郭县令贪赃枉法,也不用劳累她多走这么一遭。

街上热闹,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议论声,孩童的吵闹声,还有飘过来的香气,恩,芙蓉桂花糕,若非这一身伤,她倒是想亲自下去逛逛。

马车的突然晃动,打断她的好心情,有人上了马车,她很快觉察出来,不是车夫,那人驾起马车跑得飞快,后边有人骑马追赶。

绛珠神色转冷,正要对驾车的人出手,而马车赶得太快,风掀起帘子,赶车的人恰巧回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长相俊美,温润如玉,被后边的人追着,神色焦急,但不露怯。

绛珠瞧出此人并无武功,她收敛的杀意,好以整暇地靠在车里,稳住身形,想看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如何从身后来势汹汹的追兵手中逃脱,或者惨死。

墨祈言回过头时,看到了车里的一位红衣姑娘,面容秀丽至极,肤若凝脂,她紧紧地靠在车里,吓得脸色发白,像是连恐惧都忘了,没有表情。

他不知车中有人,还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姑娘,身后的追杀紧追不舍,他在仓惶中还向车里的人道歉:“姑娘,实在对不住,我遭人追杀,绝非有意将姑娘牵扯进来。”

他被风呛得咳嗽,还继续道:“姑娘,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一会儿我把他们引开,你找准机会就跑。”

他见绛珠没出声,以为她吓得失魂,只好一边赶车,一边朝身后喊道:“姑娘,咳,姑娘,你一会趁我把他们引开,自己找机会跑,连累姑娘,实在是抱歉。”

“哦。”

墨祈言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便歉意地朝她道:“姑娘你抓稳些,前边不是官道了。”

说话间,马车开始颠簸起来,绛珠瞧着他背影想到的却是:君子六艺,此人车驾得不错。

墨祈言不知道,他身后的那位姑娘,此刻想的是,一会儿他要是死了,是不是她就得自己驾车回去了,她身上有伤,不想自己动手。

在密林里,马车到底不如骑马方便,后面的人很快追上来,墨祈言把绛珠拽出马车,低声同她说:“姑娘,一会儿你趁乱骑马快跑。”也顾不上问她是不是会骑马。

对方有三人,墨祈言把绛珠挡在身后,试图分散对方注意,他倒不见慌乱,问对方:“你们是何人派来的,可知我是谁。”

领头的人一笑并不答话,绛珠也觉得他蠢,如果是她,也不会回答,她从不和将死之人多说,墨祈言见对方一步一步逼近,怕是要连累身后的姑娘,他道:“若你们为财,我出双倍。”

对方忽然顿住脚步,眸色中不见惊喜,反而是如临大敌,盯着他,准确地说,是墨祈言身后的姑娘。

那三人看见那位姑娘,手轻轻一抬,绑着马的绳子忽然断开,切口整齐,似是用刀割断,可他们亲眼所见,那位姑娘仅是徒手,他们意识到,这绝不是位弱不禁风的姑娘,三个人互换着眼神。


绛珠翻身上马,对于眼前的情形视若不见,坐在马背上,身上的伤让她蹙眉,墨祈言趁着对方愣神的空挡,也上了马背,拍马就走。

身后的人对视一眼,齐齐追上来,绛珠顺势松开手中缰绳,心中暗道,这人命还真大,这样也能找到机会逃走,她说:“送我回虞城。”

墨祈言听见了,他一边策马一边同她说:“姑娘,等我们安全了,我必定送你回去。”

绛珠脸色一寒,还未说话,便看到前边的悬崖,她手掌蓄力,想要切断身后之人环过来的胳膊,立即就想要跳马,墨祈言突然抱紧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把绛珠的脑袋扣在自己胸口,护着她跳下了去。

墨祈言抱着绛珠滚了两圈,绛珠倒是没有受伤,但是她身上的伤口全都裂了,她后悔没有早点杀了这个小子。

这样一耽搁,追杀的人马上就到了,他们也看到前边的悬崖,来不及勒住马,前两人连人带马都掉了下去,跑在最后的那一人,面露惊恐,使劲儿一勒缰绳,马儿的前蹄高高扬起。

墨祈言弓起背,把绛珠护在身下,前蹄落下来的时候踩空到悬崖,和着马背上的人一起掉了下去,后蹄拖地,把在崖边的倒着的两人也带下了悬崖。

绛珠是在一个山洞里醒过来的,身边有架起的火堆,一旁用缰绳绑着的,正是追杀墨祈言三人中的两人。

墨祈言见绛珠醒了,拿着竹筒过来,递到绛珠的嘴边,有些歉意地对她说:“姑娘,这里没有水,这是用雪水化开的,你先将就着喝。”

墨祈言形容狼狈,之前他穿的大氅正盖在她的身上,绛珠头昏脑涨,伤上加伤,喉咙很疼,借着墨祈言端过来的竹筒喝了些水,水是温的,她诧异地抬头,墨祈言朝她笑笑:“不知姑娘何时醒来,水一直温着。”

即便如此,绛珠此刻也想杀他。

她看着那边绑着的两人,再看看他,墨祈言明白她的意思,跟她解释道:“死了一人,这两人还有气,我就将他们绑来这里了。”

他问绛珠:“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在下墨祈言,字子兮。”

绛珠没有说话,他愧疚地跟绛珠道歉:“牵连姑娘至此,是子兮之过,姑娘放心,只要子兮有一口气在,定会把姑娘平安送回虞城。”

还真是个谦谦君子,落魄至此依旧言行有礼。

“绛珠”一张口,嗓子沙哑,墨祈言道了一句‘失礼了’,就把手覆上绛珠的额头,触手的滚烫,让墨祈言吓了一跳。

他将身上的袍子撕下一块儿,去洞外沾了雪水,回来放到绛珠的额头上,给她降温。

他翻动着木棍上的烤肉道:“姑娘有些发热,你先别睡,肉烤好了,吃些再睡。”

旁边的两人醒了,瞪着火堆旁的墨祈言,他用小刀把烤好的肉切成薄片,放在干净的石头上,递给绛珠吃:“这是马肉,姑娘吃些。”

绛珠接过来,放了一片在嘴里,没有味道,勉强下咽,许是绛珠嫌弃的表情太明显,墨祈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先将就一晚,明日天亮,我就去找些别的吃食。”

绛珠哪里晓得客气,她点了点头,继续吃。

墨祈言问那二人:“是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要杀我。”

许是见墨祈言没有杀他们,那二人胆子大了些,眼睛一闭,就是不说。

墨祈言一手拿着烤肉,一手拿着刀,像是屠夫一样在烤肉上磨着刀,同那两人道:“你们如今已落在我的手里,说了,我分给你们肉,不说,就看看你们不吃不喝能抗几日。”

绛珠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新奇,这人杀人的方式很是特别,竟要活活饿死他们,也不嫌麻烦,手里的刀子,在他们的颈上轻轻一划便好了,偏他这么多事儿。

墨祈言背对着她,也就没有见到,绛珠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

“是因为郭丰的案子。”墨祈言说得肯定。

“你们不是杀郭丰的凶手。”他见那两人闭着的眼睛颤动,继续道:“你们也不是来查凶手的,否则,大可等我查出线索,坐享渔翁之利。”

绛珠明了,原来这就是来查郭县令案子的大理寺少卿。

她听到他说:“那么,就是担心我查到别的,这也是你们要杀我的原因。”

墨祈言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回到火堆旁。

绛珠也开始好奇,眼前这位大理寺少卿,究竟能不能查到郭丰的死因。不过,查到了又能怎样,白忙活一场,除非他能把皇帝下了大狱。

见她旁边的烤肉都吃干净了,墨祈言问她:“姑娘可还要?”

绛珠摇头,指了指竹筒,墨祈言将竹筒递到她嘴边,喂给她喝。

绛珠睡得迷糊的时候忽然睁眼,见墨祈言用布角包了雪团,给她敷着脚踝,收起眼中厉芒,继续闭眼。

从悬崖掉下来的时候,除了大大小小的外伤,她还摔伤了脚踝,若非摔到了先前落下的几匹马的身上,她的死法,大概能让绝杀殿的人笑上一年,一想到此,她就安耐不住对墨祈言的杀意。

若非自己受伤太重,哪里需要这么个人带自己出去。

第二日快到正午,绛珠才醒过来,墨祈言又在火堆边烤肉,见她醒来,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道:“退烧了。”

他把温着的水拿给绛珠,跟她说:“我今日出去看了,我们要想出去,得翻过前边的一座山,等姑娘伤好一点,我们再走。”

绛珠点点头,她也不想带着伤跋涉,捡起一片墨祈言切好的烤肉,还是马肉,她皱眉,墨祈言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在下,在下没找到别的吃的。”

也就是说,眼下只能吃这个了,为了快些恢复,绛珠也没得挑了,她几乎不怎么嚼就咽下去。

烤肉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对于饿了一夜,饥肠辘辘的两人来说,就是美味了,角落里,两人的目光实在难以忽视,绛珠有些不悦,朝他们看过去,她有些弄不明白,这个墨祈言怎么还没有杀了他们。

墨祈言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对绛珠语气温和地说:“姑娘不要同情这种人,此时你给了他们食物,他们反过头来也不一定会放过我们。”

绛珠:“......”那你怎么还不赶紧杀了他们。

两人依旧恶狠狠地看着墨祈言。

一夜的休息让绛珠恢复了些力气,她站起来,想要去外边看看,墨祈言紧张地起来扶她:“姑娘脚伤未好,还是先别走路了,你要什么,我帮你去找。”

绛珠没理会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墨祈言捡起地上的大氅给她披上,刚出洞口,雪白得刺眼,绛珠闭眼缓了一会儿,不远处,就是他们落下的地方,一人三马还躺在那里,有一只马被割得不成样子,料想那就是他们的口粮。

她问墨祈言:“附近有湖吗。”

墨祈言道:“有,还得再往前走一段。”

这是绛珠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他扶着绛珠朝湖边走说:“不过那湖被冻上了,姑娘要是想洗脸,怕是不成。”

绛珠觉得扶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抖,她看了一眼脸色冻得发白的墨祈言,拢了拢大氅,丝毫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

墨祈言知道这位叫绛珠的姑娘不待见自己,任谁好好地被牵连至此,也会生气。

他尽量的给绛珠挡着风。

到了湖边,绛珠用脚踩了踩,墨祈言把她拽住了,绛珠看着手臂上握着的那双手,皱了皱眉,墨祈言看到了,仍是没有松开手:“湖水结的冰不知是否结实,万一只是薄薄一层,会有危险。”

绛珠看着湖面上几个轻巧的脚印,很不明显,她见到过,是狼的脚印,在这样的荒岭,遇见狼可就热闹了。

墨祈言见她仅是看看就回去了,也没多问,只当是姑娘家出来找水想要洗脸。

傍晚前,墨祈言出去了一趟,好半天才回来,他拎着一条鱼,有些高兴地朝绛珠说:“绛珠姑娘,今晚你吃这个。”

绛珠猜他是在湖里捞的,她问:“不是说湖边危险么。”

墨祈言把串好的鱼架起来:“姑娘不必担心,我只凿开了湖边的地方,没往湖中央去。”

绛珠看他一眼没吱声,这人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是担心了。

鱼还是鲜活的,他拿衣服兜着,打算用一根棍子直接穿过去烤鱼,绛珠嘴角微抽,拦住他:“墨公子,你不是打算就这样烤吧。”

毕竟是要吃到自己嘴里的,她还是打算过过问一下。

墨祈言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正是。”

随即他背过身子,挡住绛珠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血腥的一幕,他跟绛珠说:“姑娘莫要不忍心,现在的情形,总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绛珠无力道:“把鱼剖开,处理干净再烤。”

“啊?”墨祈言回头,有些呆滞地看着她。反应过来绛珠说的什么,耳根有些红,手忙脚乱地抱着半死不活的鱼,去了山洞外边。

墨祈言在山洞外边处理的鱼,拿着刀子,对着一条还没死透的鱼,有些下不去手,他长这么大,也没亲自动过刀子杀生,父亲时常说他太过仁义,日后恐要吃亏,他也只是笑笑,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绛珠见他进来,拿着处理好的鱼,手上冻得通红,她猜,这位墨公子刚刚定是用雪洗了半天的手,墨祈言将处理好的鱼架在火上烤。

绛珠看着这人,明明自己冻得不行,还坐在风口处,为她挡去吹进来的风,觉得此人要是在绝杀殿,怕是一天都活不过。


烤鱼的香味很快传来,连吃几顿马肉的绛珠,有些蠢蠢欲动,更遑论角落里一直饿着的两人。

墨祈言把烤好的鱼拿给绛珠:“绛珠姑娘,小心烫。”

她撕下来一块白嫩的鱼肉,吹也没吹就放到嘴里,未经雕琢过的味道也很鲜美,但她从嘴里吐出鱼鳞的时候,脸色就不那么美好了。

墨祈言也有些脸红,尴尬道:“那,那个,姑娘,在下忘了。”

绛珠:“......”

也总比马肉强,她将上面的鱼鳞剥掉,挑着鲜嫩的肉吃了,墨祈言见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眼前这个姑娘,除了不爱说话,性情要远比那些世家千金们要好上许多,至少那些养在闺阁中的小姐们,在这样的情况下,绝不会如绛珠一般镇定。

他看了看丢在一旁的鱼鳞,默默地加上一条:且不挑剔。

看举止,她落落大方,并不像市井出身,他开始对绛珠好奇。

外面传来狼叫声,山洞里的四人听见均是如临大敌,绛珠到洞口看了一眼,虽然只见到一头狼,但此刻的她不敢轻视。

她没有再回到山洞里,就站在洞口朝墨祈言道:“快走。”

墨祈言正拿刀割断角落里两人身上的绳子,他朝他们道:“你们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

两人起身便朝外面跑,绑的太久,刚跑出去不远,就踩在冰上滑倒,声音惊动了狼,两人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墨祈言拽过绛珠,把她挡在身后,这人掌心冰凉,还带着冻过后的红肿,但他把绛珠抓得死紧,掩在身后,护着她一步一步的后退。

狼也在一步一步逼近,它的身后还有两头狼,几人面色凝重。

先头那两个刺客对视一眼,就奔着墨祈言和绛珠这边过来,绛珠看得明白,他们想把狼引过来,自己趁机逃跑。

墨祈言也看出他们的意图,只来得及把手中握着的刀放到绛珠手中,把她推远自己道:“快跑!”

那两人就快越过绛珠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绛珠抽出腰中软剑,墨祈言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红影,接着脸上溅到一阵温热。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刚刚正在跑着的两人突然顿住,鲜血从被割开的喉咙处溢出,然后膝盖一软,没等他们倒下,绛珠抓住他们的衣领,用尽力气朝狼的方向扔去。

三只狼一拥而上,趁着它们撕扯着两人的尸体间隙,绛珠拉起墨祈言就跑,一只狼突然抬头,朝他们二人扑了过来。

墨祈言来不及提醒,把绛珠用力往前一推,扑过来的狼正好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绛珠回头看到,目光一寒,手中匕首用力一掷,正是刚刚墨祈言交给她的,匕首插在狼的脑袋上,它叫也没叫一声,就倒地死了。

后面的两只狼见同伴被杀,瞬间就被激怒,当即就朝两个人追过来。

前方一马平川,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以两人现在的情况,被狼追上,是早晚的事。

墨祈言看出绛珠的体力不支,他边跑边道:“躲水里。”

绛珠赞成。

湖冻得很结实,唯一的裂口,就是墨祈言白日凿开捉鱼的那处,他还记得位置。

湖面凿开的洞口不大,身量娇小的绛珠跳得下去,墨祈言不行,绛珠掌中暗蓄内力,用力一劈,洞口处顿时裂开更大,这掌一出,绛珠已然力竭,眼前一黑,晕倒在冰面上。

墨祈言捏住她口鼻,抱着她跳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刺激下,绛珠悠悠转醒,气息渐渐不够,可两只狼就在冰面上打转。

嘴唇上突然覆上的柔软,让绛珠怔愣住,尽管知道墨祈言是在给自己度气,但当下的方式,也让她眼中蹿起火苗。

两人分开的时候,墨祈言连看也不敢看绛珠一眼,他心跳如鼓,也不知是憋气憋得,还是别的原因。

过了许久,墨祈言小心地将脑袋探出水面,看着两只狼走了,他再次沉下水,把绛珠往上举出水面,重伤之下又泡在湖里,绛珠被推上岸的时候已经意识不清。

天气太冷,两人身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墨祈言背上绛珠,犹豫了一下,就朝他们之前待过的山洞走去。

这种天气,如果不能马上烘干衣服,冻也会冻死他们,刚走了一步,墨祈言踉跄了一下,他晃了晃晕沉的头,肩膀上的剧痛,提醒着他这里的危险,他咬了下舌头,不让自己晕倒。 到山洞的时候,他的脸冻得酱紫,赶紧升起火堆,给绛珠搓着胳膊,好在之前的大氅还在,给她盖上,自己缩到火堆旁,再也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烤了一夜的火,衣服也还没有干透,绛珠比墨祈言先醒过来,她睁眼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山洞里,她动了一下,浑身巨痛,看到倒在一旁的墨祈言,绛珠觉得牙根儿痒痒。

自己现在的狼狈,都是拜这人所赐,忆起昨日在湖中此人的轻薄,她强撑起身子,往墨祈言那边靠了靠,照着他的后脑就是一下,尤觉得不解恨,绛珠抬起脚又给了他一下。

绛珠缓了一会儿,捡起火堆旁的烤肉,这是他们遇见狼之前烤的,还没吃完,她就着火热了一下,割成两块,自己勉强吃了几口。

她推了一下晕着的墨祈言,趴着的人没有反应,绛珠抬起手就要拍在他的肩上,临时换了方向,朝他的后脑又是一下,墨祈言被打醒,眼中还透着迷糊,绛珠把烤肉送到他嘴边:“赶快吃,这地方不安全,门口的血腥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引来狼群,得赶紧走。”

墨祈言接过烤肉,也强逼着自己咽下,他的目光和绛珠对上的时候,马上撇开,眼珠有些慌乱地扫了扫,又看向绛珠,发现绛珠瞪着他,眼神凶狠,他想起之前的一幕,绛珠手起刀落就是两条人命,他眼中有些复杂。

两人将方便带走的都带上了,又烤了几块马肉带着,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抓紧赶路,不然夜里走山路,危险不明。

墨祈言见绛珠脸色发白,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绛珠姑娘,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绛珠看了天色摇了摇头,墨祈言把胳膊伸过去:“那你扶着点,省些力气。”

绛珠毫不客气地把手搭上去。

林子里的路坑坑洼洼的不好走,绛珠暗自动了动受伤的脚踝,墨祈言见状,直接在绛珠跟前蹲下,绛珠一愣,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把后背这样毫无防备的对着她,那等于是将自己的空门交给对手,会没命的。

绛珠照着墨祈言的屁股就是一脚,墨祈言直接摔趴了,他回过头看绛珠,那位红衣姑娘,一身狼狈,但神色倨傲:“教你一回,不要把后背露给别人。”

墨祈言闻言,眼中是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恻隐,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环境,能生养出这样一个防备心极强的女子。

他仍然蹲在那里,语气更加柔和:“绛珠姑娘,你脚伤未好,勉强走这样的山路,恐会留下病根。”

绛珠这才明白,这人是要背她,她敛下眼眸,扬了扬下巴道:“那你蹲好。”

墨祈言觉得她有些可爱,轻笑了一声重新蹲下去,待绛珠趴好,他才站起来走。

他对背上的这位姑娘实在好奇,被牵连至此,连对自己恶语相向都不曾,甚至还在狼口中救下自己,若说她善良无知,又不尽然。

他见过她杀人的样子,干净利落,毫不手软。

他开口道:“绛珠姑娘,昨日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恩”绛珠在他背上应着。

听他继续道:“姑娘可是江湖人?”没听见她的回答,但是颈间掐着的一双冰冷的手告诉他,不能再问了。

“绛珠姑娘,在下是安国公府世子。若姑娘来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说话的时候,绛珠的手也没有拿开,随着他的声音,喉咙的颤动从掌心传来,自己扣着他的命门,此人竟完全不怕,是无知者无畏么。

绛珠看见他额角的汗,就这样一个贵公子,还大言不惭地说‘上刀山下火海’,绛珠觉得可笑。

墨祈言有些气喘,他站定,扶着树歇了一下,绛珠第一次在人家背上,还有点新鲜,这和骑马,还真挺不一样。

他没歇多大一会儿,就背着绛珠继续走,一路上绛珠在他背上望天发呆,直到两人一起掉进了一个深坑里,绛珠脸上呆滞的表情还没变。

她慢慢把目光移到墨祈言脸上,紧咬牙关,死死瞪着他,对方紧张地过来检查她的伤势,不住地道歉:“对,对不住,绛珠姑娘,在下,在下没发现陷阱。”

猎人们会在山林里挖陷阱捕猎,猎物没有,他们俩来自投罗网了。

绛珠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免得自己一怒之下弄死他,到时候就没有坐骑了。

她闭着眼睛:“墨公子。”

“哎。”墨祈言应道。

“你要是奉命来杀我的,请你给我个痛快。”

墨祈言:“......”他没敢接话。

适应了坑里的黑暗,墨祈言发现了对面冬眠的蛇,冷不丁一看,免不得寒毛直竖。

他不动声色的挡在绛珠前面,即使知道蛇一旦冬眠,不容易醒来,他也不敢大意。


绛珠发现了他的动作,把他推开,见到蛇,她抽出墨祈言腰中的匕首,墨祈言吓了一跳,过来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蛇冬眠是不会醒的,我们小心一点别惊扰到它就好,你别......”紧张。

话还没说完,绛珠的匕首已经割断了蛇的脑袋,蛇尾还在打着卷,不停地动,场面惊骇,饶是墨祈言一个大男人也不寒而栗,而绛珠只是定定地在一旁等着,许久,蛇身不动了,绛珠上前挖出蛇胆,现在的情况,蛇胆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补药。

她张嘴正要吞掉蛇胆,余光看见墨祈言目瞪口呆,她眼中一转,把蛇胆递到他嘴边,墨祈言迅速闭上嘴,往后退了一步,绛珠起了坏心思,朝他缓慢地靠近。

墨祈言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蛇胆,还滴着血,很怕眼前这位姑娘硬让他吃了这蛇胆,满脸都是拒绝。

绛珠在他不忍直视的眼神中,把蛇胆吞了去,苦味儿和腥味儿在嘴里漫延开,她紧皱着脸,墨祈言赶紧解下腰间的竹筒地给她。

‘沙沙’的声音特别明显,绛珠看到从那条大蛇身下,钻出了条女子手腕粗细的小蛇,她如法炮制,挖出了蛇胆。

墨祈言以为她要自己吃的时候,绛珠趁他不备,捏开他的嘴把蛇胆强塞了进去,然后捂住他嘴,不让他吐,在喉咙处一点,蛇胆就被他咽下去了。

他反应过来后开始扶着墙干呕,缓过劲儿后刚想跟绛珠说‘你一个姑娘,怎么什么都敢吃。’

待看到她靠着墙,抱着手臂,遥遥地看着他笑的时候,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要不要再喝点水。”

月上中天,墨祈言把马肉分给绛珠,绛珠看着满脸嫌弃,他想说,这还有你生吞蛇胆难吃了?想到自己也吃了,顿时也没有了吃马肉的胃口。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见绛珠盯着对面死掉的蛇,这回他一下明白了绛珠眼中的意思,她想吃蛇,绛珠转头来看他,墨祈言赶紧摇头:“绛珠姑娘,这林中晚上起火,怕是会引来别的野兽。”他看着死相惨烈的蛇,努力打消她的念头:“这蛇,这蛇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绛珠拿眼角扫他,不屑极了:“你吃蛇胆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毒。”

墨祈言:“......”这,这蛇胆是他想吃的么,墨祈言见识到了绛珠的不讲理。

绛珠到底没有吃蛇肉,她只是懒得生火,懒得烤。

两个人半坐着睡着了,天色微亮的时候,墨祈言就醒了,他没叫醒绛珠,自己衡量了一下这个坑的深度。

虽然不浅,但墙壁有凸起的石块,小心一点踩着,爬上去应该可行,两人昨夜没有马上出去,是因时间太晚,与其在山林里乱转,不如在坑里休息一夜,天亮再做打算。

绛珠醒过来,两人吃了些马肉,他把想法一说,让她踩着自己肩膀先爬出去,她示意他先上去。

墨祈言想着,待他上去再把她拉上来,便试探地踩了一块凸起的石头,开始往上爬,期间他踩空了,绛珠照着他屁股给了一脚,止住他下滑的趋势,把墙壁上的石块抠得‘簌簌’直掉,他才爬了上去。

他朝下边的绛珠伸手,还未等张口,绛珠在墙壁上一蹬,整个人如同展雁一般,飞了上来。

墨祈言看着她从空中落下来,衣摆轻扬,漫不经心样子,像是坠入凡尘的谪仙。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他掩饰地轻咳一声道:“绛,绛珠姑娘,我们抓紧下山吧。”

傍晚的时候,看到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墨祈言带着绛珠想去讨口水喝,房子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那妇人一听俩人身无分文,马上赶人:“赶紧走,赶紧走,没钱讨什么水,这大冬天的,挑一回水还不够自家人喝的。”

那个男人看了看墨祈言几眼,跟那妇人说:“就一口水,让他们进来喝吧。”

两人被迎进屋中,那男人让他们稍等,两人本想喝了水便走,可那男人道:“二位不如吃些热乎的饭菜再走,这大冷天的,出门在外,哪能饿着肚子赶路。”

墨祈言忙推辞,说话间,那妇人就端来了一碗热汤道:“先暖暖胃吧,饭菜一会儿就好。”

那男人在一旁同墨祈言搭着话:“公子这是要往哪去。”

他客气地答:“虞城。”

男人目光一闪,笑道:“公子快用,凉了就不好了。”便掀了帘子出去。

那男人一走,墨祈言收敛笑意,把端着的碗放下,绛珠用眼角斜他,墨祈言无奈道:“又要连累姑娘了。”

两人俱是聪明人,绛珠是天生对危险格外敏锐,而墨祈言靠的,只是细致入微的观察。

那位妇人前后判若两人的面孔,让两人心生警觉,那对夫妻说话间能闻到口中刚用完饭的味道,他急于留下墨祈言和绛珠二人,谎称饭一会儿就好,明显目的不纯。

绛珠皮笑肉不笑地把自己的热汤也推到他面前,墨祈言苦笑道:“这里怕是也加了东西。”

两个想要悄悄离开已经来不及,那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堵在门口:“二位今天是走不了了,本想将你们迷晕,送去领赏,好歹给你们留条命,既然发现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墨祈言好声道:“这位大哥,你送我们去领赏多少,我出双倍可好,只要你放我们离开。”

那男人哼笑道:“公子别做挣扎了,我也让你死个明白,有人拿着你的画像,只要抓住你,死活不论,就能得银千两。”

“今天我放你们走,来日,你们再落到别人手里,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注意到旁边面无表情的绛珠,摸着下巴:“不过这小娘子,倒是可以留下来伺候爷,若是伺候好了,爷就饶你一命。”

绛珠被他逗乐了,她轻笑一声,扒开身前的墨祈言说:“好啊,那我也仁慈一回,让你选个死法。”

墨祈言听见她的话,暗中扯着她的手腕,冲她摇头,他不想让她再杀人了。

那男人见状,以为两只肥羊已经势在必得,把手伸向绛珠,就要拽她过来:“看你选的那个小白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以后跟着爷,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绛珠动也没动,墨祈言挡住他的手,眼里起了寒意。

那妇人听见屋中的话,大怒:“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惦记这个小贱人,看老娘不把她卖进窑子里。”

绛珠见她进来,转了转手腕,嘴角带笑:“来齐了正好。”

话音一落,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墨祈言甚至都没看出二人身上有什么伤口,绛珠就已经拽着他,绕过两人,走了出去。

身后‘咣当’一声,似有重物落地,墨祈言回头,看见的便是,两人倒在地上,人头骨碌到不远处,他眼底震惊,再看绛珠,脚步不停半分,依旧不急不缓,似闲庭散步,全然看不出刚刚摘了两个人头的样子。

墨祈言跟在后边,心情有些沉重,一路上都欲言又止。

绛珠懒得理会,后来,他终究没有忍住,问她:“绛珠姑娘,我们刚刚其实只打伤他们,不让他们有机会把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便可。”他顿了顿:“没必要杀人的。”

绛珠嘲讽地看他一眼:“墨公子慈悲。”说罢,再没理他径直走了。

墨祈言看出她生气了,闭上了嘴。

路过一条小奚,他砸了冰取些水,绛珠也没等他,他快走几步追上她,把竹筒给她,绛珠没理,自顾地朝前走,墨祈言抿着嘴,犯起倔来,他抓过绛珠的手腕,把竹筒塞到她手里,绛珠反手就将竹筒扔回他身上,墨祈言接住后,又塞到她手里。

绛珠怒了,掐住他脖子,恶狠狠地说:“信不信我捏死你。”

墨祈言就那么看着她,眼中并无害怕,倒像是看一个闹着别扭的小孩。

绛珠深吸了两口气放开手,墨祈言还挡在她前边,她一把将他推开,正好推在了他受伤的肩膀上。

墨祈言闷哼一声,捂着肩膀,绛珠本不想理他,但忍不住地回头,看他面色发白,嫌弃地走过去,把他按到树根下坐着:“没见过这么弱的男人。”

他坐下来,仍拿着竹筒地给她,绛珠就是不接:“你没完了是吧。”

墨祈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看得绛珠心头火起,她暗道,不和自己身体过不去,接过竹筒喝了口水,墨祈言眼中的固执化开,笑得如一阵春风,绛珠避开眼,不去看他。

他捏了下绛珠的脚踝,吓她一跳,:“看不出来墨公子相貌堂堂,竟是这般衣冠禽兽。”

墨祈言脸色瞬间大红,话都说不利索:“不是,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绛珠哼了一声,坐得离他远点,墨祈言有些手足无措。

他把肉干递给绛珠,见她接了,才暗暗松一口气,说不上来原因,他就怕绛珠误会他是登徒子。

“绛珠姑娘,你住在虞城哪里,日后在下登门拜谢。”

“不必。”

墨祈言不死心:“相识一场,姑娘又救过在下,他日......”

“歇好了就赶紧起来。”

“哦,好......”


墨祈言闭了嘴,打定主意,送她回去。

他们要穿过一个小镇,才能到虞城,还未到小镇,在一个茶摊处,便被一人拦下,来人寻常布衣打扮,但精壮的身体和走路的步伐,绛珠认出来,这是军中人。

他朝两人抱了抱拳问道:“敢问可是大理寺少卿墨大人。”

墨祈言道:“正是。”

来人出示令牌,绛珠瞄了一眼,是宫中的御令,墨祈言跟他到一旁,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个包袱,牵着匹马,同绛珠道:“绛珠姑娘,在下有要事要先行离开,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住处,在下来日定来登门拜谢。”

到此时,绛珠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要告知哪处住所,每一处都是自己的宅子,但每一处都不是自己常住的,居无定所。

她神游时,墨祈言只当她不愿意说,只好苦笑一声:“那你记得我的住处便是了,若有一日,姑娘有事需要帮忙,便去京城的安国公府找我。”

他将手里牵着的缰绳给她,还给她一包银子:“姑娘骑马回去吧,好些养伤。”

绛珠接过绳子,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墨祈言突然回身拽住缰绳,看了她一下说:“若姑娘在虞城遇见麻烦,可去悦来酒楼,跟掌柜报我的名字,也可,也可找到我。”

绛珠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看向别处道:“知道了。”

墨祈言的眼睛一下亮了,他笑着退后一步说:“绛珠,再会。”

看着绛珠骑着马跑远,先前那人过来:“大人,您的马。”

墨祈言脸上还带着笑:“无妨。”

那人说:“朝廷安排的人,今天就会来见大人。”说罢,就朝他拱手告辞。

墨祈言按照他给的地址,去了一座小宅子,宅子里无人,但收拾整洁,一尘不染,常用的药备得很全。

不过半个时辰,敲门声响起,很有节奏,墨祈言问:“披星戴月何处去。”

来人半天没有声音,墨祈言暗自警惕,然后,他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殊途同归。”

他豁然开门,心中狂跳,门外是依旧一身红衣的绛珠,两人隔着半开着的门对视。

墨祈言眼中又惊又喜,他动了动嘴,只叫了一声:“绛珠。”

绛珠在门外一听见他开口,便知道是他,她也惊讶不小,没想到接到命令要保护的人竟然是他。

墨祈言把她拉进来,脸上的笑意就没淡下来,他高兴道:“你竟然是朝廷的人。”

绛珠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墨祈言温声道:“不急,过几天再走。”过几天她的伤应该快好了。

绛珠疑惑地看他一眼,来传消息的人明明说要尽快,她找个舒服的地方喝茶,反正查案是墨祈言的事,她的任务只是保护他。

墨祈言给她添了茶水:“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绛珠:“不必了,我上过药了。”她发现墨祈言不再‘姑娘,姑娘’的叫了,倒是自来熟,她撇嘴将茶一饮而尽。

墨祈言说:“那我打发人去酒楼送些饭菜过来。”

“回来。”

墨祈言依言顿住,绛珠起身:“我去吧,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两人的茶喝了一壶又一壶,饭菜才到,墨祈言自觉地接过来摆桌,看见绛珠点的菜,才知道原因,她点的都是费功夫的招牌,难怪来得这么慢。

绛珠给自己倒了杯酒,是她特意要的竹叶青,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她送到嘴边的酒杯夺走,见对面的人夺过杯子直接送进自己嘴里,绛珠怒视他,墨祈言道:“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简直笑话,这人管天管地,还管她喝酒:“墨公子,别以为我现在不杀你,你就有恃无恐。”

绛珠眼看着他对着酒壶把酒喝了,然后朝她点头:“你说得对,在下就是有恃无恐了。”

绛珠握紧拳头,告诫自己,这人现在揍不得。

对于挑衅了自己,偏还拿他没有办法的人,她看着就心烦,这几天都没怎么理他。

墨祈言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把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周到。

他发现,只要好吃好喝的一供上,绛珠脸色就要好看很多,很有意思,约摸着她的伤好得差不多,在小院里的最后一顿饭,墨祈言给绛珠叫了一壶好酒,绛珠喝得舒坦得直哼哼。

次日一早,两人收拾好行囊,就出发了。

出了小镇,直奔码头,墨祈言见她疑惑,跟她解释道:“我们先去益城,郭丰的案子,有些证据直指益城。”

绛珠问他:“为什么不骑马去。”

“骑马固然快,但游山玩水,更不像是去查案。”

墨祈言穿得低调,但与生俱来的相貌气度,岂是这样就能掩盖住的,刚一上船,便有两拨人来相邀。

来人是个小厮,他朝墨祈言行礼:“这位公子,可否移步,我家小姐在前面相邀。”

这位小姐倒是大胆,绛珠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位背影窈窕的姑娘,站在那里,娇羞地看过来。

墨祈言有礼地拒绝了,不过一会儿,那位小姐便朝他走过来,离得近了,绛珠才注意到她的打扮,满脑袋都是亮晃晃的金钗,她扭捏地看了一眼墨祈言,脸色红晕,声音也压得细细的:“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

她打量了墨祈言身上的粗衣,眼中自得,将满是金钗的脑袋扬起,还用手指抚了抚耳边不存在的碎发,故意露出手上的翠玉戒指。

绛珠吃着糕点,喝着茶,倚在一旁看热闹,墨祈言神色温和:“姑娘可愿做我第三十六房小妾。”

“噗!咳咳咳...咳咳...”绛珠刚入口的茶全喷了出来,她眼看着那姑娘脸色青红,扭了下帕子,‘哼’了一声,跺脚走了。

另一位姑娘闻言,不自觉地远离墨祈言,仿佛害怕下一刻,就被捉去当小妾。

而墨祈言神色如常的回来坐着,他递了帕子给绛珠,让她自己擦嘴,绛珠朝他竖起拇指:“墨公子威武。”

墨祈言让她看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刚刚糊弄人的。”

绛珠看他这样,开始逗他:“墨公子,你不会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吧。”

墨祈言一顿,小心地看了眼她,陈恳地摇了摇头:“除了绛珠姑娘外,没牵过别人的。”

绛珠:“......”这话听着有点别扭,她问墨祈言:“你多大了。”

“十九。”

绛珠:“呵,老男人。”

墨祈言:“......”

先前那位姑娘,路过两人的时候,不屑地看了眼绛珠,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墨祈言众多姬妾中的一位。

绛珠是满不在乎,墨祈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倒真像是来游山玩水,一路吃吃喝喝,每日,船靠岸的时候,绛珠都会下船买来许多东西,吃的用的,玩的,毫不吝啬钱财,那两位姑娘偶尔拿看小妾的眼神看她时,她也没觉得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她和墨祈言在船板上透气,那位珠光宝气的姑娘也出来了,绛珠马上换了表情,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半靠不靠地站在墨祈言身边,看未来姐妹似的看那位姑娘。

那姑娘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恨恨地瞪了一眼他们二人,道了声‘不要脸’,匆匆的回到船舱里去了。

绛珠捂着嘴笑得好不开心,墨祈言满眼无奈的看着她。

在水上漂了半个月才到益城,本来七八天的路程,硬叫他们拖长了一倍,她问墨祈言:“你不会就是来游山玩水糊弄朝廷的吧。”

墨祈言一笑:“连你都这样认为,那就更好办了。”

两人找客栈的时候,墨祈言一改之前的低调,跟绛珠说:“住最好的。”

走的水路,倒是没有骑马赶路的风尘仆仆,绛珠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自己的房间跟墨祈言的挨着,她打开窗子看了看旁边,气息一提,就从窗子进了隔壁房间。

墨祈言正在换衣服,听见‘咣当’一声,吓了一跳,一看见破窗而入的人是绛珠,他光着膀子,里衣也没来得及穿,面色顿时涨得通红,随手扯了被子就披在身上。

对着绛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绛珠倒是没想到他在换衣服,在新的地方,尽快熟悉环境,已经成了她的本能,才从窗而入,倒不是有意窥探他。

没想到墨祈言反应这么大,她见他这样窘迫,总想逗逗他,绛珠关了窗子,一步一步地朝他慢慢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猎物。

墨祈言本能地后退,心跳如鼓,贴在床边,退无可退,绛珠伸出一根手指,在墨祈言的脑门上用力一点,他一个没站稳仰躺在床上,有些慌乱地叫着:“绛,绛珠,你......”

被子散开一些,绛珠看见他露出来的皮肤,已经成了粉红,心中想笑,但她用力忍着,她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胸口,有力的心跳从掌心传过来。

绛珠神色玩味儿地用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墨祈言不敢看她,鬓角处已经开始冒汗,他呼吸急促,听绛珠吐气如兰:“墨公子,我就是来问你。”

她顿住,凑得更近些,忽略掉墨祈言瞬间僵硬的身体道:“什么时候吃饭。”


墨祈言初时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全副心神都在挑着自己的那双手上,绛珠也坏,说完了也不赶紧离开,就脸对脸地看着他的样子,墨祈言眼神慌乱地瞟着,突然回过神来绛珠刚刚说了什么,羞意和恼怒齐齐涌上。

绛珠好心放过他,大笑着退后,墨祈言气得直喘粗气:“成何体统!”

他倒是想甩衣袖,奈何现在裹在被子里由不得他,他朝绛珠咬牙:“还不出去!”

绛珠悠哉悠哉地要从门出去,墨祈言气急败坏:“走窗!”他见绛珠不明所以,只好又道:“从我房间出去,像什么话。”

绛珠点点头道:“有道理。”

墨祈言刚要松一口气,就见绛珠打开门,大大方方地出去了,他觉得脑壳生疼。

他打开门,看见绛珠倚在门口等着他,他脸上的红还没消,又有变红的趋势,绛珠好奇地想上去戳,被墨祈言没好气地拂袖挡开,然后他快步地走在前边,活像是谁在撵他。

绛珠追上他,扯了下他衣袖,墨祈言往回拽了一下没拽过来,便由着她拽,绛珠用力拽一下道:“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你又没吃亏。”

墨祈言忽地停下来瞪她,动了动嘴,也只想到:“不成体统。”

绛珠觉得他像个老学究,长这么大,还没人跟她讲过体统呢,她跟在他后边,也不问去哪,左顾右盼,好像对什么都新奇。

墨祈言偷偷看她,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有些头疼。

向路人打听了最大的酒楼,绛珠问他:“你不会是想要去打听消息吧。”

墨祈言点点头,见绛珠神色郑重地示意他低下头,他个子很高,绛珠的头顶刚好到他的下巴,见她如此神色,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由得也正视起来,微微地弯腰,把耳朵凑过去。

绛珠指了指前方:“酒楼可不是最好的地方,那里才是。”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大门处站着好些女子,招揽走过路过的男客,那赫然是青楼,墨祈言看着一脸认真的绛珠,脸色青黑交替,一时不知如何说她,气闷地往酒楼走。

绛珠似是找到乐趣,逮到机会便逗他,见他气得不行,又拿她毫无办法,她就高兴。

进了酒楼,墨祈言拿出世家公子的高傲,出手就是一锭银子,跟小二说:“捡最好的上来。”

小二接了银子,脸笑得像朵花,连连点头:“二位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小二走了,绛珠悄声问他:“怎么这么张扬,不是暗访吗。”

墨祈言拨弄着酒杯:“死的是大理寺少卿,现在坐在这的,是安国公府世子。”

绛珠白他一眼:“有什么区别。”

墨祈言压低声音跟她解释:“我做大理寺少卿日子不长,京城中都未必人人知道,更何况益城,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来得方便。”

绛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们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她不感兴趣,只管护着他不死就得了。

她朝小二招手:“再来壶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

墨祈言皱眉:“哪有姑娘家如你一般嗜酒的。”

绛珠摇头晃脑:“墨公子,我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家。”

墨祈言让她怼得无话可说,他看了看绛珠,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什么,被他很快掩去。

“客官,您的菜。”小二上了菜,道了声:“您慢用。”

墨祈言扔给他一块银子:“跟我讲讲益城都有什么玩处。”

小二把银子揣起来,眉开眼笑:“这您可就问对人了,不瞒您说,这益城小的可是熟得很。”

小二说起本地特色滔滔不绝,最后他道:“不过,这最热闹的,还要数晚上的醉梦阁。”然后朝墨祈言使了个男人都懂的眼色。

绛珠看向他,忍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要去青楼走一遭。”

她眼珠一转:“不过,你这么一身进去可不成。”

墨祈言穿得是他往日京城里常穿的衣服,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模样,他问绛珠:“那该什么样?”

绛珠小声说:“得金玉华服,瞧上去就张扬得很。”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不换也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说不定你装起来更像。”

墨祈言深吸一口气,免得被她气死,初见时沉默寡言的姑娘,怎么损起人来,嘴皮子这么利落。

临走时,墨祈言买了两坛好酒,绛珠说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回到客栈,墨祈言敲了绛珠的门,绛珠堵在门口,阴阳怪气:“墨公子进我房间,像什么话。”

他轻咳一声,把手里的两坛子就给她,绛珠知道他有事要和她说,让开身子叫他进来,墨祈言想起上午的事,还是颇不自在。

他朝绛珠拱手道:“在下有事相商。”

绛珠打开酒封的手顿住,难怪送她酒,她‘哼’了一声也不接话。

墨祈言看她一眼,有些讨好地说:“绛珠姑娘,能不能做我丫鬟。”

绛珠‘咚’的一下把酒放下,死死地瞪着他:“你他娘的活够了?”

墨祈言唬了一跳,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在益城我们得有个方便的身份,所以,劳烦绛珠姑娘假扮在下的丫鬟。”

他见绛珠还在瞪他:“只是假扮,方便我们行事,在私下里,在下给你当小厮,可好?”

绛珠逼近他,咬牙切齿:“我像丫鬟?”

她还把衣袖在他眼前晃:“怎么在外边就得你是主子?”

墨祈言按下在他眼前晃着的手道:“知道你穿的是云锦,不像丫鬟,可到底公子和丫鬟要比小姐带着小厮方便些。”

他摸着鼻尖,小心地看她。

绛珠坐下,手搭在桌子上,指尖一点一点的,墨祈言马上给她倒酒,她一口饮尽:“去,给本小姐叫水沐浴。”

墨祈言知道她这是答应了,笑着说:“这便去。”

绛珠沐浴完,就去敲门找墨祈言,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她从窗子进去,发现房间空空如也,猜到他去了醉梦阁,绛珠打听了位置,就去找他。

醉梦阁哪许绛珠进,老鸨拦住她:“哎呦这位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绛珠也不气,她给老鸨塞了银子说:“我不是来闹事的,是来找我家公子的,他没带银子,麻烦妈妈行个方便。”

老鸨听她这样一说,打量着她:“这样啊,不知哪位是你家公子。”

绛珠神色倨傲:“我们是出来游玩的,我家公子是安国公府的世子。”

绛珠见老鸨半信半疑,她又说:“妈妈带我过去就知道了,难不成还有人敢冒充安国公府的世子不成。”

老鸨想着若真是个国公府的世子,那可万万得罪不得,若不是,再叫人打出去就是,这样一想,就换了个笑脸,跟绛珠道:“那姑娘随我来,不过包厢里可不能让你进去找人。”

绛珠道:“妈妈放心,我家公子最爱热闹,准是在大堂里。”

绛珠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相谈甚欢,老鸨守在一边,绛珠只好朝墨祈言道:“公子,绛珠可找到你了。”

老鸨见他们确实是认得的,招呼他们吃得尽兴,许是得到了老鸨的交代,醉梦阁里的人对墨祈言格外热情。

旁边那位公子见到绛珠,眼睛发亮,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墨祈言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不动声色地挡住绛珠。

跟那位公子道:“周公子,见笑了,这是在下的丫鬟。”

绛珠现在一听‘丫鬟’俩字,还是心中直蹦,她娇笑着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公子,您逛青楼又没带银子。”

墨祈言拿酒的手顿住,冲那位周公子尴尬地笑笑:“这丫鬟惯坏了。”

周公子暧昧地道:“在下明白。”

他以为绛珠是墨祈言的通房侍妾,公子们和小丫鬟之间的不清不楚,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回墨祈言是真的尴尬了。

周公子顺手揽过来一位身穿半透薄纱的姑娘,抱坐在自己腿上,那位姑娘胳膊绕过他的脖子,喂他喝酒:“周公子,你最近都没来看人家呢。”

周公子在她腰上一掐:“你这个妖精,本公子今日这不是来了么。”

她看向一旁的墨祈言,叫来一个姐妹,穿的衣服同她差不多,绛珠看着满身抗拒的墨祈言,默默地偷笑。

他脸上微笑不变,避开众人的目光,偷偷拽了一下绛珠,绛珠两眼望天,装作不知道。 那姑娘靠得近了,拿起酒壶给他倒酒,墨祈言笑得满脸僵硬,背过去的手用力拽着绛珠的衣角。

绛珠暗笑,手指一屈,那姑娘突然脚下一绊,酒杯奔着墨祈言就来,洒了他一身,他装作恼怒地站起来,绛珠一面用帕子给他擦拭,一面冲那姑娘道:“怎么伺候的,还不退下。”

那位姑娘诚惶诚恐地道歉,墨祈言不耐烦地挥手,让她退下,周公子二人也看过来,他怀里的那位姑娘赶紧招呼:“快再换两个有眼力的,一定要伺候好这位公子。”

周公子朝他挤眉弄眼:“墨公子,要不要去楼上包厢换身衣服。”

暗示的意思太明显,墨祈言道:“改日再同周公子聚,今日坏了兴致。”说着就要离开,周公子也没强留他,只说下次请他到府上相聚。


两人出了醉梦阁,绛珠开始算账:“你为什么不等我就自己来了。”

墨祈言皱眉道:“哪有姑娘家逛青楼的。”

绛珠朝他翻白眼:“那你别让姑娘家救你啊。”

墨祈言想起刚刚的小动作心虚了,他听绛珠又问:“如果我刚刚没来,你打算怎么脱身。”她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还是,我刚刚其实是坏了你的好事?”

墨祈言低声道:“胡说什么。”

免得他在大街上恼羞成怒,绛珠没再逗他,她问:“刚刚那位周公子,什么身份?”

她听墨祈言道:“他叫周沛,是县令夫人的侄子,在益城,周家是个有名的富商。”绛珠明白了,他这是要从县令入手。

“下回出来能不能招呼一声,要是你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好直接回去复命。”

墨祈言惊了:“你都不打算给我收尸?”

绛珠瞥他一眼:“你尸体是能赚钱还怎么着。”墨祈言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益城的晚上要比京城热闹得多,墨祈言还记得刚到益城的时候,她左顾右盼的新奇模样,他问绛珠:“要不要随处逛逛。”

“行啊。”绛珠答得随意。

墨祈言见她没有明显的惊喜,有些诧异:“你不喜欢逛街吗?”在他的印象里,京城中的闺阁千金们,时不时的就要聚在一起逛逛。

绛珠摇头:“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他问:“那你平日都爱做什么。”

好像是给绛珠问住了,她很认真地想了想:“花钱,散步,喝酒。”还有杀人,她没有说出来。

墨祈言无言,她的生活听起来平淡得很,他也很自觉的没有问她,为何习得一身武艺。

如何成了朝廷的人,绛珠不想说的,他问也没用。

他只是对绛珠道:“那今晚逛一逛吧。”绛珠点头。

于是,益城的街头便出现这样一幕,一位衣着华贵的谦谦公子,一直在问着身旁那位穿红色衣服的姑娘,‘绛珠,这个你喜欢吗。’‘绛珠,来看看这个。’‘绛珠,这个呢。’

红衣姑娘倒是没有不耐烦,脸上也没有欢喜,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墨祈言是铁了心的要给绛珠买东西,他注意到,她头上从来都没有多余的首饰,仅有一条红绫,他带着绛珠进了一家首饰店,绛珠还是那副神色,没有惊喜也没有不高兴,他索性不问她,亲自给她挑。

小二很有眼力,见两人衣着不凡,热情地过来介绍,他问墨祈言:“公子是要给这位姑娘挑首饰吗。”待他点头,小二领着他到了卖簪子的柜台。

墨祈言看着摆在那里的华贵首饰,都很精致,但他觉得,都不配绛珠。

他指了一支白玉簪子,小二麻利地拿过来:“公子眼力真好,这支是上好的羊脂玉。”

他看了看觉得不错,付了钱,回身冲她招手:“绛珠,来。”

他把玉簪在她头上比了比,自己很是满意,温和地对绛珠说:“从不见你戴首饰,姑娘家的,太素净了。”他抬手便给绛珠插进发里。

绛珠下意识要躲,然后很快顿住,墨祈言见她一脸茫然,冲她笑了笑,带她走到铜镜前:“看看,喜不喜欢。”

绛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往日凛冽的眼神,反倒有些无措,墨祈言站在一旁,从镜子里看她,温文尔雅。

她点了点头,墨祈言好像比她这个收到礼物的人还要高兴。

她下意识的去摸头上的红绫,那是天绫锦,刀枪不入,她也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天绫锦下,她从不带无用的首饰,因为既不能杀人,也不能救命,可看着自己头上的玉簪,觉得也还不错。

这是绛珠人生里第一次收到礼物,感觉还很陌生,她走路的时候有些走神,一个人撞了她,快速跑了,听见后边有人喊道:“抓贼啊,抓小偷。”

原是刚刚那人当街抢了钱,绛珠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墨祈言拍了下她:“快帮忙抓贼。”

说话间,眼看贼人就快跑远,也许是今天收了他的簪子,绛珠特别好说话,手指一弹,手中飞出的东西,快得只见到个影子,就听前边正在跑着的贼人,惨叫一声,当即倒地,围观的人上前将他抢来的钱袋物归原主。

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光天化日下也敢抢钱。”

“就是,没有王法了。”

“得亏了有人仗义相助,哎,是谁打的他。”这人说着还朝地上躺着的小贼踢了一脚。

小贼浑身疼得直抖,他捂着腿,众人才看到他身下已经淌了一地的血,伤人的是一块碎银子,从后腿直接穿过,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伤,以为抓贼的人,最多只是把他的腿打青,没想到这么严重,大家互相看看,也不知道出手的人是谁。

墨祈言也看到了那小贼的伤口,低声朝她道:“你怎么下手这么重。”

绛珠听他不但不道谢,还指责她,气得恨不得也拿银子穿了他,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自己回了客栈。

墨祈言给那受伤的小贼找了医馆,付了银子,才发现绛珠不见了,他猜到绛珠是生气了,但是看到她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的样子,就是忍不住说她。

他一回客栈,就去找绛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绛珠不会给他开门,直接出示了客栈的房间牌子,找了小二去叫门。

“绛......”珠字还没出来,就被绛珠飞过来的茶杯止住了,正好碎在他头顶,墨祈言连忙躲开。

绛珠坐在那里喝茶,他走过去,刚要坐,她又甩了只茶杯,把凳子移走。

墨祈言顿了顿就在那里站定,他同绛珠道:“我知道你现在生气,但我不打算同你道歉,那个小贼虽然当街抢钱,但罪不至死。”

“他死了吗,我杀他了吗?” 绛珠气笑了:“墨公子,你要清楚,是你让我帮忙的。”

“是我让你帮的忙,但你下手未免太重。”看见绛珠不以为意的样子,墨祈言也有些气恼。

“呵,公子倒是仁慈,你怎么不去找那小贼念经去!”绛珠推开他,墨祈言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接着大步追上绛珠,握住她的手腕:“绛珠,人不能在杀戮中活一生。”

“要你来管我?”绛珠用力掰他手指,一根一根,墨祈言疼得抿紧了嘴,就是不放手,他咬了牙说:“你现在同我在一起,我就要管你。”

绛珠脑筋不同常人,她气得踹了他一脚:“哪个跟你在一起了!”

墨祈言闻言,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张了嘴要解释,没了刚刚的能言会道,笨口拙舌的:“不,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你......”

绛珠趁机跳窗跑了,墨祈言还有囧意,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没出去寻她,想来以她的身手,别人也欺负不到她,让她冷静一下消消气也好。

他去酒楼用了饭,打听了周家,还有益城县令的为人,据他所知,益城县令冯炎与郭丰是同科,百姓口中的冯炎不好不坏,欺压百姓的事情是有,听说的也不过就是占了谁家的地,给周家撑撑腰,罪大恶极的事情倒是没有。

冯炎的女儿冯蕊儿,是知府的贵妾。

他安国公世子的身份抛出去,依照那日周沛的态度,用不了多久,鱼儿就会上钩,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墨祈言预料得不错,周沛都没在醉梦阁过夜,和墨祈言前后脚走了。他去找了他的表哥,县令的儿子冯科。

他表哥被县令寄予厚望,起名冯科,就是希望他在科考中一举拔得头筹,奈何冯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成天花街柳巷的乱窜,骑马逗鸟,美名其曰,自己走自己的路子,积攒人脉。 所以无意中结识了安国公府的世子,他便兴冲冲地去找冯科,他一高兴,县令和姑母就高兴,周家的生意就好做。

若是能搭上这位世子,别说是他表哥了,就连他,没准也会平步青云。

不是他不想独自结识,而是他很清楚,自己是个白身,无半点官职,不如冯科有个县令爹有价值,若是他日冯科知道,他瞒着他结交权贵,到时他捞得个前程还好说,若是没有,周家怕会是不好过了。

果然,冯科听说周沛识得安国公府世子,他大喜,而后又有些不信:“表弟说的可是真的?你可别被人给骗了。”

周沛听得颇不服气,他除了出身不如他,这位表哥哪点比他强,但想到他有一位做县令的爹,又只得忍下:“表哥放心,先不说那人通体贵气,但说那安国公世子哪是那么好冒充的,弄不好是要杀头的,就连他身边的丫鬟,那都不是一般府上的千金可比的。”

他继续劝道:“表哥见过人便知真假了,再不济,他还没个证实身份的物件了?总有办法辨别真假的。”

冯科让他说得心动,结识权贵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即便是在京城,安国公世子也不是人说想见便能见的,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决定赌上一把:“表弟可曾给他下了帖子?”

听他这样一说,知道冯科是准了:“没呢,没问过表哥,我哪敢擅自做主。”

冯科让他说得心中熨帖:“表弟放心,他日我飞黄腾达,定忘不了表弟的功劳。”周沛连连称是。


墨祈言回到客栈,见绛珠房门的灯是暗着的,敲了门也没人应,也不好判断绛珠是故意不理他还是压根就没回来。

他找个了茶杯,放在手中掂了掂,他可没有绛珠飞檐走壁的本事,从窗子探出半个身子,顺着绛珠的窗子,把茶杯扔了进去,然后听见对面没有声音,就知道绛珠还没回来,不然以她的谨慎,不会不过来看看。

他没想到绛珠气性这么大,只好出去找她,虽然知道她武艺高超,但她一个姑娘家,万一让人几句好话给骗了呢,那姑奶奶被捋顺了毛,谁知道她会不会上当。

越想越不放心,他揣测了一下绛珠的去向,想她心情不好,应该需要个地方静一静,就去了僻静的地方寻她。

他不熟悉益城,只好一处一处寻,开始还镇定得很,越到后来他越是担心,理智告诉他绛珠不会有事,但就是忍不住担心。

过了三更,也还没找到,又想,许是她早就回去了,便又匆匆往回赶,见绛珠没在,他开始心浮气躁,胡思乱想,好好的姑娘家,大半夜的出走。

他听见脚步声,看到是绛珠回来了,还装作没看见站在门口的他,直接回房,墨祈言一股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用手挡住将要关上的门,朝绛珠低声吼:“你上哪去了!什么时辰了?”

绛珠本来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哪知道一回来就遭他质问,回过头就要骂他,看见他身上,头发上被露水打得半湿,这人不会是找她找到现在吧,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变成了‘哼!’

墨祈言发了火,又想起来这姑娘没准还在气头上,且脾气不好,便又耐着性子跟她说:“你再是武功高强,也防不住一些心怀叵测之人,这个时辰不回来,你去哪了。”

绛珠没答他,反倒问起他来,她想要验证心中猜想:“你刚刚是去找我了?”

墨祈言见她油盐不进,有些头疼,听见她问,有些气闷道:“不然呢,我大半夜闲的大街乱逛吗。”

绛珠憋了一晚上的气终于消得个干净,她心情颇好地回答他:“没去哪,就随便逛逛。”

墨祈言想,她初来乍到的,没准儿自己去了哪里也叫不上名字,看见她桌子上摆着两坛酒,坛子有点熟悉,他拿起来看看‘醉梦阁’三个字赫然入眼。

“绛珠!”他咬牙道:“你一个姑娘家,竟然独自去逛青楼!”

绛珠让他喊得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莫名的心虚,一时间也没想清楚为什么,只当是墨祈言又要啰嗦,一个反手,就把他点晕了。

墨祈言脑袋咣当一下倒地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咬了下嘴唇,她也没想到自己手快过脑子,出手就把他点晕。

把他扛起来,走了窗子,送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回来后还有些忐忑,这人明早醒过来指不定怎么叽歪,但自己也不是有意的,她翻了翻眼珠儿,墨祈言应该会信的吧。

第二天,绛珠早醒了,翻来覆去的也没再睡着,直到墨祈言敲门,她还在磨蹭,打开门,看到门外的墨祈言,脸黑得跟块炭似的,额头上顶着个包,死死地盯着她看。

绛珠眼睛乱转,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憋得肩膀都颤抖了,赶在墨祈言张嘴之前,绛珠抢先道:“我去安排早膳。”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今早一醒过来,他就觉得脑袋疼得不寻常,回忆起昨晚绛珠将自己点晕,气得额角的青筋蹦了蹦,看到镜子里,额头上的包,他连叹气都无力了。

这姑娘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还野性难驯,遇见她,真是‘秀才遇上兵’。

小二进来送饭菜,后面跟着绛珠,除了眼睛里露出来不明显的心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高兴劲儿。

墨祈言不动筷子,绛珠殷勤地给他夹菜,他问:“打了我就这么高兴?”

绛珠小心地看他一眼:“那个,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不?”

“......吃饭。”

“哦。”

有小厮来送请柬,是周沛约他明日会友,就在周沛自己的宅子里。

绛珠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你明日去吗?”

墨祈言见她光挑肉吃,给她夹了青菜,点点说:“你也去。”

“为什么,你们会友我去干什么?”绛珠觉得他们公子们的会友一定无聊极了。

墨祈言摸了摸额头上的包,见绛珠不吱声了,他说:“公子出门都个丫鬟端茶倒水。”他糊弄绛珠没做过丫鬟。

绛珠没有上当:“别扯,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借周沛个胆子,他也不敢使唤我,你要不说到底让我去干什么,你就自己去。”

墨祈言见没骗住她,只好实话实说:“依照周沛的行事风格,他定会找来许多姑娘,次次推拒就要惹人怀疑了。”

绛珠明白了:“敢情你是让我去扮演妒妇。”

这话说得直白,但没错,墨祈言点了点头,绛珠撂下筷子:“不去。”

可墨祈言捏着她的软肋:“别忘了你来就是保护我的。”

绛珠瞪他。

墨祈言见她吃瘪,可算是心情舒畅了一回。

于是,就在绛珠的不甘不愿中到访了。

周沛定得时辰,显然是要留饭的意思,不出墨祈言所料,周沛叫上了他的表哥冯炎。那是个典型的纨绔,看见绛珠的时候两眼一亮,估计周沛提前做过提醒,冯炎便没敢放肆。

周沛热情地把二人往里引:“今日世子肯赏光,在下的荣幸。”

墨祈言拿出世家公子的派头,只是点头道:“周公子客气。”

他向墨祈言介绍:“世子,这位是在下表哥,冯炎,县令的公子。”

冯炎暗自打量他,朝他拱手:“久闻世子大名,今日可算见着了。”明显的恭维,绛珠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她看着这座宅子,不愧是富商,连盆栽都是千金难寻的佳品。几人来到暖亭,糕点瓜果都准备得精致。

周沛是打着请墨祈言品茶的名头邀得他,绛珠挨着墨祈言坐下,周沛只好给冯炎让开地方。

他拍了拍手,上来了一排身穿舞衣的女子,手里端着吃食,周沛把一盘切好的甜瓜摆到墨祈言跟前:“世子尝尝可合口味,这是西域新来的蜜瓜。”

墨祈言尝了一口道了声‘不错’,就整盘端到绛珠面前,温和的不行:“绛珠,尝尝可喜欢。”

绛珠听他这么说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是做作地吃了一口,朝他娇羞地点点头。

墨祈言头一回见她这样,暗自偷笑道:“你喜欢便好。”

周沛很有眼力,知道这位姑娘大概不是普通的侍妾一流,没准儿特别受宠,枕边风的威力他可不敢小瞧,接下来便对绛珠更加殷勤,没有注意到墨祈言渐渐沉下去的眸色。

冯炎知道自己斤两,墨祈言跟前他没敢提吟诗作对,怕露怯,便对墨祈言道:“知道世子要来,在下特意准备了歌舞,望世子尽兴。”

他当所有男人都和他一个爱好,还意有所指道:“若是有格外喜欢的,便带回去,独跳给世子一人看。”

绛珠觉得到她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她轻推了下墨祈言,学起船上那位珠光宝气的姑娘做派,翘着兰花指点他:“世子这是要带谁回去啊。”

墨祈言被她点得一僵,见绛珠这样,即使知道她在演戏,看到她这般酸溜溜朝他撒娇的模样,心跳也不自觉的加快,他就势握着绛珠的手,想学着纨绔们的样子放到嘴边亲,手都抬起来了,看见绛珠娇媚的眼神,耳朵顿时红了。

绛珠瞧着他有趣,借着墨祈言握着她的手,暗中用劲儿,送到他嘴边,墨祈言只得用嘴唇在她指尖印了印,她眼尖地发现,脖子也开始红了。

她故作娇羞地低头,实则是掩住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一切在周沛、冯炎二人看来,就是二人的打情骂俏。

冯炎一脸‘我明白了’的表情,再没提送女人的事,冯炎亲自给墨祈言倒茶:“在下唐突了,以茶代酒向世子和绛珠姑娘赔罪。”

墨祈言笑道:“无妨,平日里惯得无状了些。”绛珠险些轻哼出来,突然,她眉头一拧,但没有出手,周沛将茶洒到了墨祈言身上。

绛珠赶紧配合着给他擦拭,墨祈言暗中拽了她一下,她马上明白这里边有事,他问绛珠:“可多带了衣服。”

绛珠道:“不曾。”

冯炎见势道:“世子若不嫌弃,在下有未穿过的衣服,放在这里。”墨祈言没有追问,为何周沛的宅子会有他的衣服,他配合地点头:“有劳。”

绛珠没明白他刚才暗中拽她一下是什么意思,没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便也跟着去了。

墨祈言换衣服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是故意的,或者说,他提前猜到冯炎会来这么一招,他也正需要机会向冯炎证明他世子的身份。

墨祈言自己整理了衣衫,他没敢让绛珠帮忙,谁知道她会不会给人穿衣。

冯炎手中拿着他的令牌,眼中闪过流光和抑制不住的兴奋,他问墨祈言:“不知世子打算在益城待上多久?”

他说:“没做打算,哪处好玩了就多待一段时间,不好玩了再换。”

冯炎道:“那世子可来对地方了,益城好玩的地方多得是,有机会在下带世子转转。”

墨祈言道:“好。”


冯炎回了府中,显得异常兴奋,县令夫人同他说:“炎儿回来了,正好,你姐今天也在,晚上就在家里,吃个团圆饭。”

冯炎有些急切,他问冯夫人:“娘,爹呢,我找他半天了,没在府里?”

冯蕊儿道:“爹一早就出去了,你这么急着找他干嘛?”

县令不在,他也只好等着,冯蕊儿知道她这个弟弟平日里是什么德行:“你能有什么要紧事找爹。”

冯炎不服气了:“姐,你别总看不起人,没准儿以后咱们冯家发达了还得靠我。”

冯蕊儿觉得他吹牛,看他的眼神半点没变,冯炎挥退了下人,神神秘秘:“娘,姐,你们猜我今日见的人是谁?”

冯蕊儿也只当是他那些狐朋狗友,摇了摇头,冯炎开始自得:“是安国公世子。”

冯蕊儿和冯夫人均吓了一跳,一位国公世子那是什么人物,莫说是他们这样小小县令之家,就连冯蕊儿的夫家知府大人,也是见也见不到的,那可是勋贵。

她既兴奋又有些不信任冯炎:“弟弟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冯炎白了她一眼:“这你放心,我今日故意将茶水洒在他衣服上,他换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世子令牌,我过了手的,绝对假不了。”

闻言,冯蕊儿母女都有些激动,冯县令被知府压制多年,知府一日不动,他们家就别想出头,冯蕊儿也不是不向着自己夫君,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贵妾,而府中的妾室又不止她一人,只有自己娘家好了,她在知府的地位才会水涨船高。

不过,她还是同冯炎和冯夫人说:“母亲,弟弟,这件事回去我得告诉知府。”

冯炎当即就不高兴了:“姐,虽然那是你夫君,但你不能胳膊总往外拐啊,娘家才是你的根本。”

冯夫人也有些不赞同。

冯蕊儿同他们解释:“娘,弟弟,我不是要和咱们家抢,虽然爹爹是县令,但他终归是在知府手下做事,知府眼线众多,没准儿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国公世子来益城的消息。”

她见冯炎和冯夫人有些松动,继续道:“要是此时,我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一则,叫他记住咱们家的好,二则,有利于我在府中的地位。”

她压低声音:“母亲别忘了,现在府中无主母,若是我能当了继室,以后爹爹和弟弟的前程还用担心吗。”

她端起茶杯,不再继续劝说,冯夫人和冯炎各自思量一番,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若是知府已经知道了国公世子来了益城,而他们私下接触过,且知而不报,知府定会认为他们家有了异心,他们还没忘记,多年前落在知府手中的把柄。

想通之后,两人很快同意。

再说绛珠和墨祈言从宅中出来,她问墨祈言:“那个冯炎靠谱吗?”她实在不看好冯炎和周沛。

墨祈言道:“当然不靠谱。”

他见绛珠似有不明,便同她解释:“他们越不靠谱,对咱们要做的事就越有利,冯炎此人,身无建树,好大喜功,能结识到勋贵,他自认为可以一步登天,定会找机会同我结交,钱和权我都不缺,到时候稍加利用,也许会有出乎意料的作用。”

绛珠点头:“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玩。”

“玩?”

绛珠看着走在前边的墨祈言,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带她来赌坊,她问:“你不会是想要冯炎和周沛觉得跟你情投意合吧?”

墨祈言:“......绛珠。”

“嗯?”

“日后少用成语。”

绛珠瞪他。

墨祈言瞧起来可真不像个常混赌场的人,但绛珠看他一副很熟稔的样子,倒是有些不敢确定了,难不成,他还是赌桌上的一把好手?

墨祈言来到一方赌桌旁,买大小,绛珠见他想也没想就押了小,镇定自若的样子,好像他长了透视眼一般,结果一开,是大。

绛珠:“......”

一旁被他的气质糊弄的人,也跟着他压,全输,不禁对他怒目而视。

墨祈言还是一如既往,出手大方,根本不在乎输赢,十把中能赢一把,都是靠的运气。

可他的样子,实在是太能唬人,绛珠问他:“你到底是真不会,还是装得?”

墨祈言真诚地看着她,面上一片温和:“真不会。”

绛珠:“......”她对墨祈言说:“公子,您就是想装纨绔,好歹也装得像一点,这么气定神闲的贵公子模样,想骗谁呢。”

墨祈言斜了她一眼:“这不正按你说的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绛珠让他说得无言。

墨祈言输钱输得神清气爽:“走,公子带你吃饭去。”

绛珠可不会给他省钱,她又是个识货的,专挑费功夫的菜点,点得有些多,小二善意地提醒:“客官可是还有朋友未到?”

墨祈言说:“并无,就我二人。”

小二道:“两人吃,客官点得有些多了。”

墨祈言对他笑笑:“无妨,丫鬟挑嘴,把酒换成苏云酪。”他当作没看见绛珠悄悄翻的白眼。

绛珠吃东西,喜欢点很多样,然后每样吃上一口,这是她从前养的毛病。

她钱多,没处花,就在吃穿上狠下功夫,她一袭红衣,看着无甚特别,其实是极为珍贵的云锦,百两黄金也难得一匹。

绛珠看着碗里的菜,不情愿的吃了下去,墨祈言不停地给她夹青菜,本来她吃的就不多,吃这么多的菜,太占肚子,她喜欢吃肉,墨祈言再夹给她,绛珠直接就给他夹回去,然后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塞嘴里一块肉。

墨祈言无奈地笑了下,看绛珠就像是在看一个叛逆的小孩儿,他把苏云酪給她:“尝尝这个,是不是比酒好喝。”

绛珠小口地抿了一下,觉得还不错,但是妄想让她戒酒,那还是不能。

“绛珠。”

“嗯?”绛珠吃得正欢,听见墨祈言叫她。

他微笑着对绛珠说:“我没钱了。”面色坦然得像说今天天气不错。

绛珠差点噎住,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墨祈言:“你钱呢?”

“刚刚输光了。”

绛珠看他半晌,然后低头继续吃:“我脱身可容易得很,您自求多福吧。”

一位姑娘走过来问他们:“二位客官要听小曲儿吗。”

绛珠看了眼墨祈言,同那姑娘说:“不听,我家公子今日出门没带银子。”

那姑娘听后,似觉得不信,穿得这样光鲜的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钱的样子,她看着墨祈言,刚才绛珠叫他公子,显然他才是主子。

墨祈言还是面带笑意地同她说:“我家丫鬟说的是。” 那姑娘只好走了。

他们这桌的说话声音并不小,这话不仅周围的人听见了,小二也听见了,掌柜的朝他使眼色,小二面带笑意,眼神警惕地过来:“二位客官,麻烦您先结一下账。”

墨祈言无奈地看一眼绛珠,绛珠朝小二摊手,摆明了就是没钱。

“他们这桌多少钱,算我账上。”走过来一位公子,穿着得体,就是长得贼眉鼠眼,他滴溜溜地看着绛珠道:“不知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啊,小生可否有幸认识。”

以绛珠出色的样貌,遇见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放在之前,她心情好了,不理就是,心情不好,对方断胳膊断腿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此时,她不知为何有了兴致调笑:“那是小女的荣幸,就不知我家公子他......”她故意没有把话说完,忽略掉对面墨祈言冰冷的目光。

那位公子自作风流地笑道:“那还不简单,小生跟他买了你,日后跟着我,保准你穿金戴银。”

他说着便要伸手摸绛珠的脸,绛珠眼神都没变,就坐在那里。

突然那公子一声惨叫:“啊,疼,疼,你给老子放开。”

原来是对面的墨祈言忍无可忍,面色寒冷,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将人家手腕捏碎。

绛珠眼中闪过讶然,还真没见过墨祈言跟谁动手,他从来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她还想再看看热闹,墨祈言已经拔下他头上的玉簪,拍在桌子上,拉过绛珠就走,小二正想喊人,他看了看玉簪,眼冒绿光,他就说,那二位瞧着根本不像没钱的人。

那位公子被墨祈言吓到,眼见着二人离开,也没敢吱声。

墨祈言拉着绛珠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绛珠往回抽手,发现他拽得死紧,墨祈言把她领到僻静处,疾言怒色:“那什么人你看不出来?他搭讪你就搭茬?半点规矩都没有!”

绛珠看来墨祈言的质问很莫名其妙:“不过就是解闷儿而已,墨公子,你是我爹吗。”

墨祈言咬牙,眼中怒色不减反增:“我要是你爹,这辈子你都别想出门半步。”

刚才见那人要动手摸她,他心中陡然怒极,竟起了想要剁掉他手的想法,一瞬间自己都有些惊讶。

见她抱着手臂,用眼角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墨祈言心中起火,低声斥她:“你还有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了?”

绛珠今日心情不错,懒得同他计较,转身便要走,墨祈言火气还没消,把她拦住:“你又当耳旁风?”


和墨祈言相处的这段时间,绛珠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气,别看此人平日里一副气性很好的样子,发起脾气来也是很倔的。

她忽然回身,慢慢靠近墨祈言,用力一推,就把他推靠在墙上,墨祈言以为她又想对他动手,冷哼一声就那么看着她。

说也奇怪,绛珠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杀人,他也深知绛珠的狠辣,但自己从未真正怕过她。

绛珠眯起眼睛同他对视,突然换了神色,朝他一笑,媚眼如丝,墨祈言叫她弄得一愣,没等反应过来,绛珠一只手已经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在他胸前打着圈,脸凑得很近,说话的气息喷到脸上:“墨公子,这样呢,像不像个姑娘家。”

墨祈言大脑‘哄’的一声,一片空白,身子紧紧地靠在墙上,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绛珠见他眼中明显的慌乱和不知所措,更觉得有意思,她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墨祈言的嘴唇,轻声道:“说话呀,墨公子,像不像嘛。”

她语气娇软,墨祈言连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就顺着她的话说:“像。”

此时的情形,倒把绛珠衬得像个欺男霸女的恶霸。

他很快反应过来,面色涨红,看着绛珠忍笑的样子,知道又被她戏弄了。

“你!”他往后退了一步,忘记背后是墙,脑袋撞得‘咚’的一下,绛珠这回忍不住了,直接笑得大声。

墨祈言恼羞成怒:“成,成何体统!”逃也似的走了。

他很气闷,自己的沉稳在绛珠面前全然崩塌,她总有办法把人气得跳脚。

绛珠跟上去,墨祈言只当看不见她目视前方,她用手指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怎么了嘛。”

墨祈言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好好说话。”

绛珠从没像现在这样欢脱,把逗弄墨祈言当成了乐子。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小二呈上来一封请柬,不用猜,也知道跑不了周沛和冯炎二人。

绛珠问他:“冯炎还是周沛?打算去吗。”

墨祈言看了她一眼:“约的是你。”

绛珠惊讶;“为什么约我?”

她拿过请柬来看,然后明白了,他们来益城的事传得倒是快,巡抚也知道了,但他的反应很耐人寻味,帖子上写着冯炎和冯蕊儿约他们俩游湖,还有益城他们相熟的公子小姐们,着重提出了,巡抚的女儿黎樱也在。

游湖那日,冯家派了马车来接,绛珠很自然地选了那匹马,墨祈言拽住缰绳有些无奈:“下来,我坐马车成什么样子。”

绛珠笑了,神色倨傲:“叫声主子来听听。”

“主子。”墨祈言半点犹豫都没有,声音中有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迁就,他这般容易就答应了,绛珠一点没有成就感,只得自己钻进马车。

马车行至一半,绛珠掀起帘子朝他吹了个口哨,像叫马一样,这样的小事儿,墨祈言已经懒得管她,当下放慢速度和马车同行:“怎么了。”

绛珠朝他招手,他马术不错,弯下身子,把头凑过去,绛珠什么也没说,直接塞他嘴里一粒药丸,墨祈言咽下去,拿眼睛问她,绛珠一脸贼笑:“寻常春药都能解。”

墨祈言:“......”他用力一打马,把马车甩在后面。

两人一到,便有一群人来迎,花团锦簇地大多数都围着墨祈言,姑娘们个个都娇羞,帕子半遮着脸,偷偷地看墨祈言。

这个季节的游湖,也不过是在船上载歌载舞,吟诗品酒,冯炎租了两条船,供他们玩乐,闺阁小姐和公子们不好挤在一条船上。

绛珠的身份特殊,那些自视甚高的小姐,听说她只是个丫鬟,看她的目光又是嫉妒又是不屑,嫉妒她相貌姣好,又能跟在墨祈言身边,今日来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二人的身份不同寻常。

绛珠倒是不计较别人怎么看她,在她眼中,这些女人都是毫无杀伤力的蝼蚁,一群人在她身旁叽叽喳喳,她还觉得新奇,她从没有过和世家小姐这样接触的经历。

两位姑娘过来和绛珠打招呼,一位自称叫冯蕊儿,是冯炎的姐姐,另一位绛珠看她一脸高傲,猜到她就是那个巡抚的女儿,黎樱。

本来冯蕊儿一个妾室,是不能这样抛头露面的,但谁让她有个做县令的爹呢。

黎樱本不愿和这样身份的人相交,但她父亲说,冯蕊儿的弟弟,同安国公世子相识,只有通过冯蕊儿才能顺理成章地认识那位世子,如果能当上世子夫人,莫说在益城,就是在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身份。

她是巡抚的女儿,在益城这样的地方,巡抚就像是个土皇帝,她从小就被所有人捧着,几时需要她屈尊降贵地巴结人,尤其现在还要同个丫鬟一同游湖,想想就气愤。

绛珠看见黎樱,明明对她不屑,还努力挤出个笑脸,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小姐个个都异想天开,想攀上国公世子,可勋贵之家选妻子很是慎重,家世,教养,极为重视,没有个几代底蕴的家族,如何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勋贵公子们中意的不成,得家族中意才行,婚姻之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比如墨祈言,也比如她。

许多年都不曾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大齐的公主,她知道自己仅仅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或者联系朝臣,或者联姻别国。

初时被送进绝杀殿的时候,老杀手问她怕不怕,她说不怕,她是真的不怕,因为她的心里是满腔恨意。

她把满腔的恨意发泄到平日的训练中,出手狠辣,毫无余地。

从七岁到十岁,仅仅三年,她便拥有了绛珠这个名字,而旁人,最快的也要九年。

后来恨意淡了,是因为有一次,她看见了她的皇姐,被皇帝嫁给了一位年过半百的将军,她因好奇,曾偷偷去看过。

她想知道,一个正常的公主,应当过着怎样的日子。

皇姐出嫁不过半月,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憔悴得不成样子,目无神采。

也有公主被嫁去异族,不过两三年,就传来消息死了,连尸体都没能抬回来。

渐渐想清了,自己其实过得比她们都好,肆意洒脱,无拘无束。

冯蕊儿推了下她,她回过神,大家都往船上走,她便也跟着去了,船上布置得雅致,四周的纱幔,风一吹,如仙如醉。

众位小姐们都有自己相熟的人,唯绛珠没有,冯蕊儿本想来,但黎樱给她使眼色,意思是孤立绛珠,让她难堪。

冯蕊儿有些为难,她听冯炎说过,国公世子对这位丫鬟很不一般,让她好生照料,正因如此,她才说服了知府出来,不然府中的那么多妾室,怎么轮得到她。

可黎樱又是巡抚的掌上明珠,她一个不乐意,巡抚指不定怎么寻她夫君的晦气。

黎樱心眼极小,又很记仇,她实在不敢惹她,只得装作没看见绛珠,同黎樱一处去了。

众人见黎樱和冯蕊儿都不理会绛珠,也都自持身份,不愿与一个丫鬟相交,免得让人笑话。

众人的孤立,倒是成全了绛珠,倒也乐得自在,她靠着窗边,赏着湖上的美景。

抬手招来丫鬟,让她再拿来些糕点,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绛珠听得清楚,“还真当自己是小姐了,不过是个丫鬟,也那么大的架子。”

“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敢坐在这里。”

“一脸狐媚,定是会勾搭主子。”

许是嫉妒绛珠,又觉得不过是一个丫鬟,也敢和她们在同一处,心中不平,一位穿着青衫的姑娘,放大声音:“可不是,有些人就是摆不清自己身份,不过是个下人,也敢跟主子同坐。”

她见绛珠不回声,以为是她心虚怕了,更加大声:“穿红衣服那个,说你呢,没听见吗,是下人就去下人该呆的地方,这里不是你这种身份能来的。”

绛珠还在吃着糕点,还有闲心碾碎了喂喂鱼,她的无视让那位青衫姑娘面色涨红,拿起一旁摆着的墨汁就朝绛珠泼过来。

绛珠没有躲闪,神色都无半点变化,只是袖口冲着那位青衫姑娘,若是折风在,定会知道,她的暗器一出手,那位姑娘定然毙命。

可不知怎地,脑中突然闪过墨祈言说她的话,他说她该有慈悲心,说不喜她杀戮,仿佛看见他指着自己说教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身子一闪,躲开了泼过来的墨汁。

那姑娘见没有泼到她,不由得大怒,正要破口大骂,黎樱这个时候过来卖好,她劝着那位姑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出来游湖,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众人知道她是巡抚的女儿,见她开口,不敢不给她面子,那位姑娘也只得作罢,临走之前,还恨恨地瞪了绛珠一眼。

黎樱把温柔大度演绎得很好,她过来拉着绛珠:“绛珠姑娘有没有事,到我们那边去坐吧。”

绛珠摇摇头道了声:“无妨。”

黎樱有些得意,先叫她体会体会被人孤立是什么滋味,不然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等到她受到欺负,自己再伸出援手,她定会感激自己,到时候通过与她相交,顺理成章地接近世子,越想越得意,好像看到了自己成为世子夫人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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