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书屋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武周蓦秋传

武周蓦秋传

凤压九龙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武周盛世,女皇为巩固政权,重用酷吏,大兴冤狱,我的父亲张虔勖惨遭诬陷,家破人亡,满门皆死。我侥幸脱逃,及笄后,踏上为父复仇之路。然人心难测,勾心斗角,风尘俗世,尔虞我诈。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春,情窦初开的年纪,在情字上栽了跟头。深情自古空余恨,虽曾倾心相付,然得一人以白首,遇一人以终老之心愿终落空。斩断情丝、割情舍爱之时,亦成大业之际,从此,天高海阔,洒脱自如,浮舟澜沧,纵马贺兰,不输须眉

主角:柳蓦秋   更新:2022-12-05 09:46: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柳蓦秋的其他类型小说《武周蓦秋传》,由网络作家“凤压九龙”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武周盛世,女皇为巩固政权,重用酷吏,大兴冤狱,我的父亲张虔勖惨遭诬陷,家破人亡,满门皆死。我侥幸脱逃,及笄后,踏上为父复仇之路。然人心难测,勾心斗角,风尘俗世,尔虞我诈。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春,情窦初开的年纪,在情字上栽了跟头。深情自古空余恨,虽曾倾心相付,然得一人以白首,遇一人以终老之心愿终落空。斩断情丝、割情舍爱之时,亦成大业之际,从此,天高海阔,洒脱自如,浮舟澜沧,纵马贺兰,不输须眉

《武周蓦秋传》精彩片段

神功元年,女皇武曌处心积虑于六十七岁高龄荣登九五,一介女流,以过人的胆识与权术,将万里江山踩在脚下,且励精图治,首创大写字体,杜绝贪污腐败,政治清明,物阜民安,彰显女子驰骋政界的英雄风范。

然,朝野内外,依有无数反对之音,为打压异党、诛除余佞,她开始大举启用酷吏,为政治道路扫清障碍。

这年中秋佳节,举国同庆。

大将军张虔勖府中车马盈门。

张将军举杯,豪爽发言:“今日我摆宴庆贺中秋佳节,各位好友定要尽兴痛饮,不醉不归!”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多谢将军盛情款待!”

将军又一挥大手,“宣十八乐伶上殿歌舞助兴!”

十八位身穿粉纱玉衣的妙龄女子在悠扬的乐声下如天边的华美朝霞翩翩起舞,又似一只只妩媚多姿的蝴蝶飞入眼帘。

一曲舞罢,将军挥手示意,“再来一支!”

丝竹声复又奏响,一身着赤红纱衣的舞娘,笑靥如花,作西域名曲《婆罗门曲舞》,此曲在西域极富盛名,为宫廷天籁,在中原却极为少见,张将军的正室婵娟夫人依据史书典籍之描述,加以糅合润色,还原西域经典。

在座的皆面露微醉之态,赞不绝口,“不知是老朽老眼昏花,还是酒劲儿所致,竟觉得将军府中歌舞比皇家歌舞更妩媚多姿!”

另一人道:“听说,将军府上歌舞是由其妻婵娟夫人编排,神都城中,无论哪家名属教坊,都不及其夫人造诣!”

是吗?众人一片惊奇,要将军邀夫人出来一见,张将军拗不过众人,吩咐侍女:“去,请夫人到堂见过诸位。”

此时,我的母亲婵娟夫人,正在闺房为我梳头,薄薄的青丝经她打理,竟如水中的浮藻般柔软,高至头顶的双童髻,两边各簪上一簇晶莹剔透的樱花,活像童子枕上的顽孩儿。我对着镜子左照照,右望望,小嘴一撅,“娘亲,孩儿不要这么幼稚的发髻,孩儿要你们那种高贵的发髻。”

姐姐如嫣从外走来,拾一拾衣袖,摇头道:“妹妹,你又在朝娘亲撒娇。”

我觑了一眼她的发型,顿时眼前一亮,高耸典雅的凌虚髻,饰以蝴蝶碎花,鬓边的一支紫水晶垂丝宝珠步摇,随着莲步摇曳而动,有诗曰:

香腮如桃唇若珠,

眼含秋水眉弯弯。

肤似美玉齿如贝,

裙若仙子裳飘飘。

我呆呆的望着她,待回过神来,便拽住娘亲央求,“娘,孩儿不要这一堆堆的花儿,孩儿也要姐姐那样的发髻,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年纪尚幼,怎能梳起此般发髻,还是乖乖地扎你的童子髻吧!”姐姐不依不饶,故意逗我,我朝她扮个鬼脸,继续央求娘亲。

她乃是溪水肠、落花心般的女子,怎受得这般央求,当下,给我换了个仙子凌虚髻,我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窗下帘卷西风,人影绰约,窗外,一片乌云骤然划过明月清丽的面庞,怒放的金菊悄然凋落灵透的花瓣。

“夫人,老爷请您到大堂接见贵客。”侍女喜鹊来报。

“我一妇道人家,怎可与外客相见,还是回避吧!”

喜鹊微微一笑,“哪里的话,夫人堂堂正室,家宴大事怎可回避,此番盛况怎可无夫人祝兴?”

母亲莞尔一笑,“瞧这丫头的小嘴,越发能说会道!想是我悉心调教的乐伶令众人见笑了!”

“可不是嘛,夫人精通音律、调教有方,众人都望有幸一睹您的芳容!”

大家乐作一团,前俯后仰,母亲脸上绯云霞色,喜不自胜。

此时,窗外烟火齐放,一朵朵璀璨的烟花绽放夜空,与檐下的红灯笼交相辉映,母亲将我和姐姐拉入怀中,说:“我去去就来,如嫣,记得看好幽兰,别让她乱跑、乱吃东西。”

母亲在漫天绚丽的烟火中轻移莲步而出,赶往福寿堂招待贵客。

父亲为人好客,每逢佳节,府中常高朋满座,或比武论剑,或吟诗诵词,间或饮酒作乐,滔天盛况,如日中天。

深夜,热闹一日的张府终恢复平静。

我捅捅姐姐,“娘亲今天令乐伶跳的《婆罗门曲舞》,你会跳么?”

姐姐稍有兴致地答,“怎么,你也想学?”

怎的,我还没说呢,她就知道了我的心事!她放下檀木梳子,抚着万千青丝,“再过几天我就要学《婆罗门曲舞》中最重要的几个舞步,你若喜欢,可以来学!”

我拔下发上的玉簪,定定地回答,“这个自然!”而后熄灭蜡烛,爬上床进入了梦乡。

难得平静,为准备中秋佳宴,府里上上下下忙活了近半月,即使深夜,也有忙碌的声响。

娘亲常规劝爹爹,朝中鱼龙混杂,即使严加提防也难逃小人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更何况父亲这般胸无城府,轻而无备。

爹爹却不以为然,他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旁人使绊子。若惨遭小人诬告,陛下自有定夺,文武百官也不会袖手旁观!

娘便哀叹:“人心隔肚皮,在朝中为官可不比战场杀敌——敌我分明,若打了胜仗,众人便嫉妒你的战功,若吃了败仗,众人便冷眼讽刺,凭你这股马虎性子,早晚得吃苦头!”

“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苟且偷生,你个妇道人家哪懂!”

娘见劝告无果,只得撇撇嘴休手。

皓月当空,依依妇人,独自徘徊窗前,对着明月祈祷,“愿老天保佑我张氏一族平安长寿。”

幽静斋外,萤火虫星星点点,蟋蟀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梦境中,正值百花争奇斗艳之时,一只绚丽的大蝴蝶飞入眼前,我撒开母亲的纤纤玉手,撅起小屁股去扑蝶,欢快地忘乎所以,一味金铃儿似的咯咯笑着追着,忽然间,原本的彩蝶变成一条毒蛇,吐着火红的信子向我逼来。

我慌了,呼哧呼哧往回跑,可母亲不见了,满地的乱花碎瓣,砸烂的碎片扎破了我的脚丫,枝头上几片花瓣孤零零挂着,狂风呼啸而来,卷起满地碎花败瓷……我猛然睁开眼睛,窗外依有虫鸣,原来,是噩梦,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那是一个夕阳绚丽,铺满苍穹的黄昏,我们在书房里,听毕师傅讲解屈原的《离骚》。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可惜,自古忠奸不两立,千古忠臣屈原,竟落得个怀石而沉,葬身鱼腹的下场。

毕师傅开启薄唇,“翻至《屈原列传》下一页,如嫣,你讲给弟妹们听,屈原为什么会受到楚怀王、楚襄王的厌恶与疏远?”

“屈原性格耿直,不喜与小人同流合污,受到令尹子兰、上官大夫靳尚的排挤,后秦国使者张仪贿赂楚怀王宠姬郑袖和子兰,使他们从中挑拨、恶意陷害屈原,惹得怀王大怒,遂将屈原逐出郢都。”

“那,你对此中世事持何看法?”

“徒儿以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令尹子兰等卑鄙小人不过一时风光,后楚国被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国家既破,小人也难逃流离失所,又比屈原风光多少呢?”

“不错,幽兰补充。”

“屈原虽怀石而死,但百姓惜之爱之,把米包成粽子沉入水底防止其尸遭鱼虾咬食,便是如今端午节的由来。可见爱民者,民恒爱之。”我答道。

师傅的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那,你能告诉师傅,你的志向是什么吗?恐怕不是作贤妻良母吧!”

众人笑作一团,几个调皮的堂兄弟敲着桌子,欲看我笑话,连如嫣姐姐也打趣说:“妹妹的志向是学花木兰、替父出征呢!”

我直抒胸意,“徒儿女流,不能效仿男儿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只求国泰民安,若遇明君,愿为国略尽绵力,若遇昏君,愿居于世外桃源,不沾染红尘世故,更不随波逐流。”

话音未落,即听到福寿堂那边响起阵阵嘈杂,似发生了什么急事。

我不禁满腹狐疑,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何故如此喧嚣?”

她摇摇头,一双小山眉紧蹙在一起,非但未见丑态,更添可怜之神。毕师傅丢下书卷,交代我们稍安勿躁,匆匆赶往前堂。

书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猜测发生了何事。母亲的贴身侍婢喜鹊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拉住我和姐姐说:“不好,朝廷派官兵要抓老爷到丽景门去!”

“啊?”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凌空炸响,冥冥中,那一夜怪诞诡奇的噩梦,似乎正在上演。

“各位官差,为何要逮捕将军?”我们风风火火地赶到大殿时,正见母亲苦苦哀求衙役。

“圣旨所示:张虔勖暗通敌国,背国叛乱,谋朝篡逆,意图谋反。即刻押送丽景门,严加审讯,以防生变!”

“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一定是陷害!”母亲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父亲已被刑具锁起,眼睛里似要喷出炽热的岩浆,额上青筋暴起,尤咬牙切齿的安慰我等,“不必担心,我身正不怕影斜,是否谋反陛下自有定夺,量监察史也不敢乱加刑罚!”

“若是罪证确凿,何必押送至丽景门严加审训!谁不知,凡是进去的无一能活着走出来!”

此时,父亲的心腹门客修翾低声对母亲耳语了几句,她的脸色便骤然变得坚定,修翾按住腰间的虎额宝剑,朝父亲使眼色。

父亲惊愕,望望那些凶恶的衙役,又望望我们,毅然决然地摇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此时潜逃,便是畏罪潜逃!”

衙役见状,粗暴的推搡父亲,“张将军,请吧!是与不是,去了便知!”

母亲依依不舍,追在后面哀求,“请求开恩,请求开恩!”

衙役愤愤地抓住母亲的胳膊甩出去,破口大骂,“滚开,再追连你也带进去!”拔出寒光冷冽的宝剑晃了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母亲生平从未遭此恫吓,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我与姐姐顾不得擦干泪痕,跑上前搀住她,步履维艰的走回府。

时,如嫣姐姐年方十七,知些世事,便与娘亲商议对策,“孩儿听说那来俊臣乃大周第一酷吏,与一帮恶犬联手,枉害人命。爹爹含冤入狱,定是他们所为!”

母亲眼神空洞,“听说,那来俊臣曾瞧上西突厥酋长阿史那斛瑟罗的婢女,便连同手下人诬告阿史那斛瑟罗谋反,后又瞧上段简的妻与妾,更假传圣旨强抢豪夺,那日中秋佳宴,他也必是瞧上了府中乐伶,却惧于将军之威不敢直言,才巧立名目,罗织罪名污蔑于人!”

喜鹊心焦如炭,心疼夫人、老爷遭此磨难,“陛下为何偏信小人谗言,降罪于将军?如今,去求谁行行好!”

“将军素日与黑齿常之、范云仙交好,若去求他们,或许有用!可是,黑齿常之驻守关外不在中原,一时半会儿联络不上,范云仙,倒可解燃眉之急!修翾,本夫人命你速速前往内侍范将军府里,请他来府中相商要事!”

“是!”修翾领命出门。


张府位于清幽雅致的郊外,与市中的范府相距百余里,即使快马加鞭,也需两三个时辰,孰知,不肖一个时辰,修翾便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说:“启禀夫人,属下刚至市集,就听闻范将军也被酷吏抓走了,与将军一样,同是谋反罪。”

“什么?”母亲似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

喜鹊忙扶住软绵绵的母亲,“夫人小心身子!”

突如其来的噩耗,叫人难以招架,我们还没理清头绪,就被打成反动之人,府里一贯的安宁祥和,也在此时土崩瓦解。

深秋的白昼越来越短,黑夜愈发漫长,万家灯火时分,我们的心,却不曾安宁。

烛台上呼呼燃烧的蜡烛不时发出哔哔的响声,静,可怕的静。

我期盼父亲早些归来犹如望穿秋水,却依旧,只是空等。

母亲打发了好几拨随从去丽景门探视,去了一拨又一拨,始终不见哪个回来复命。或许,他们已经被害,或许,他们被酷吏扣留,又或许,他们恐受到牵连,带着金银,亡命天涯去了!

喜鹊端着几盏银耳燕窝羹盈盈来到福寿堂,“夫人、大小姐、二小姐,用些晚膳吧!”

母亲一脸愁容,摆摆手作罢。我和姐姐微尝了一口,味同嚼蜡。人心苦楚,无论吃什么,都是苦涩的。

“娘,孩儿知道您心里苦,但您就勉强吃些吧!”

她长叹一声,却只吃了半口便搁下了。

夜深了,明月高展天际,时间一滴一滴的流逝着,听的人脑胀。翘盼无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房,见母亲姣好的面容上,施满泪痕。当内心剧痛时,说不清、道不明,唯有无声无息地倾诉与愁悲。

天亮了,我睁开双眼,一摸枕头和被褥,湿漉漉的。

拉开闺床的粉色纱幔,起身,竟觉得头晕目眩。雪莲及时扶住我,一脸担忧地说:“小姐可吓坏奴婢了,昨您直说了一夜的胡话,又哭又闹的。”

“是么,夫人怎么样?”

“这个,小姐还是保重自己,昨夜,夫人哭了整整一宿,今早喜鹊去请了大夫,言说昏倒了好几回。”

“果真?”我顾不得蓬头垢面,急忙奔向福寿堂。

榻上,母亲憔悴萧条,一夜白头,大夫一番诊断后,道:“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操劳过度,须安心静养,再配些滋补品进食。”

众人高高悬挂的一颗心方才落地,如嫣姐姐细声问修翾,“父亲那边,依旧没有消息吗?”

“是,昨夜差去的几拨人至今未归,怕是凶多吉少。”修翾眼下的乌青表明,昨夜他也未眠。我心下觉得委屈异常,上前询问:“到底是何人,恨我们到此地步,不让我们家破人亡不甘休?”

修翾长叹,“官场之事,岂是你一个少年能分辨的,事到如今,即便败光家财,也要见将军一面。你想不想女扮男装,跟我去一趟?”

“想,当然想!”我不假思索。

修翾转过身向姐姐交代,“大小姐,你是家中长女,如今家中有难需要你独当一面,我带着幽兰,先去丽景门,别事回来再图!”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儿不假,凶狠的狱卒一见千两黄金便放开门我们进去。

狱卒在前面提着一盏油灯,引我们至最深处的牢房,身为堂堂将军府二小姐的我何曾来过这种鬼地方,当下呕吐出来,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暗无天日的台阶,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腐水,老鼠、蟑螂从脚下飞快蹿过,苍蝇、蚊子在头顶嗡嗡乱飞。

“呶,到了!里面的就是张虔勖了!”狱卒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牢房里一位满身鲜血的人说。

“将军,修翾来晚了!”

父亲微微动了动,似要发声却不闻,艰难地拖着躯体爬过来,浑身血痕,我再也忍不住了,痛恨道:“父亲,是谁把你害到如厮田地的!”

他的眸子里流露出怒火,“是他们,都是他们!”一口鲜血喷出来,猩红似火,“酷吏百余人,无一不残害忠良,罪恶滔天!来俊臣是酷吏之首,余者周兴、索元礼也怙恶不悛!隔壁是内侍范将军的牢房,方才他不忍重刑大声控诉,竟被生生割掉了舌头!士可杀不可辱,我誓不认罪,来贼就放狱卒一顿乱砍,若非我残存一口气,早作了他们刀下的冤魂了!”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我紧紧地攥着父亲的手,哭喊着:“父亲不要着急,日后孩儿定为您报仇雪恨!”

他眼中噙着泉水一般的泪花,“修翾,我求你带领一家妻女逃跑,躲避贼党追杀,把一双女儿抚养成人,日后为我洗刷冤屈!”说完,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闭上了眼睛。

“父亲!”我恨得牙痒痒,几乎要扑上去咬碎那些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狱卒,修翾抓住我的双臂,用力地控制住我,撕心裂肺地喊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逞一时之勇!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回忆仿佛那些美好的山水画,一幕幕呈现,他清高自傲,不与世俱浊;他豪放不羁,不拘小节广结良友;他勇冠三军,上阵杀敌指挥千军万马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刚正不阿,为国捐躯死而后已;他忠孝仁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却落得如斯下场!

不知是如何跌跌撞撞出牢,更忘记是如何回家,只记得满脸都是泪,如下过一场大雨。

灵堂,巨大的“奠”字之下,篆有“先父张虔勖之灵位”。

雪白刺眼的孝布结满雕梁,似一条瀑布宏伟凄凉。

母亲心如死灰,跪在蒲团,无声垂泣。

家中奴仆跪满殿堂,呜呜哭着,朝廷没了张将军,依有数千迫切建功立业的武士接任其位;但张府没了父亲,注定衰败破落;母亲失去夫婿,即是寡;我和姐姐失去父亲,即为孤。

书上写的“皇恩浩荡”,原来都是假的!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才是真的!

父亲生前,大战吐蕃、匈奴百次,令之闻风丧胆,现外族不侵,便被诬告“乱臣贼子”,以至在狱中被乱刀砍死,死不瞑目。

泪流尽时,一个念头在心底暗暗形成,父亲,女儿定完成您的遗愿,将残害您的大周酷吏,绳之以法!


当府中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与哀恸时,院外突然响起一阵叫嚷,回首望去,狱卒正手执钢鞭佩刀,大摇大摆闯入府内,竖起一根竹竿,当我们疑惑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火红的爆竹被拴在竹竿上,噼里啪啦的燃爆起来。

“岂有此理!”修翾冲出灵堂,搬起一桶水将爆竹浇灭,噼啪的响声才算停了,母亲杏眼圆睁,怒斥堂外之人,“将军适才仙逝,何人竟如此恶毒,公然放鞭炮挑衅于我!”

记忆中的母亲,温柔谦和,言行举止颇具淑女雅范,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今日之怒斥,乃是有生以来头次见到。

带头的狱卒正要与修翾过招,听闻此话,煞有介事地从头到脚打量起母亲,露出一副谄媚之像,“想必这位就是婵娟夫人吧?”

“是又如何?”母亲义正言辞。修翾立即挡在母亲之前,“几位登门到底所为何事?”

“哼,今日你卫爷爷登门拜访,不是与你耍嘴皮子的,而是奉来大人之命,迎娶婵娟夫人过门的!”

“什么?!”众人皆惊,常言道:祸不单行,父亲亡魂尚在黄泉路徘徊,母亲便要被掳走,天各一方,相念于江湖。

或许,从一开始,这便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阴谋!

只见那卫遂忠直勾勾地盯着母亲,露出狡黠的微笑,“夫人美若天仙,惹得来大人垂怜,如今张将军畏罪自尽,如此深宫大院即刻就要收缴国库,张虔勖生前所有的家眷、奴仆,近者腰斩于市,远者发配充军,或变卖或诛杀,皆由来大人一句话。来大人体察民情,特邀夫人过府居住,赏娥皇台,赐丫环百名伺候日常起居,望夫人幸架移居。”

母亲气得直哆嗦,在侍女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脚跟,姓卫的却仍然不依不饶,“夫人的好日子就快到了,何必哭丧着一张脸,惹大人生气呢?大人的意思是,与其流落红尘受尽劫难,倒不如到来府享享清福,夫人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何为敬酒?何为罚酒?将军尸骨未寒,你们竟敢盘算苟且之事,真是无耻至极!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哟,好大的口气,你卫爷爷混迹江湖时,你还是个毛孩子呢!”修翾与卫遂中拔剑出鞘,就院中打了起来,其他的狱卒见缝插针,四处偷袭。

家中素无重兵把守,父亲下狱时,这帮人抢去了他的帅印,府中家奴敌不过狱卒之刃,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寡不敌众,修翾已连受几处刀伤,手臂后背皆被刺伤,殷红的鲜血霎时染红衣衫。

母亲见势不妙,急忙制止,“住手,统统住手!”双方才勉强收手,剑拔弩张恶狠狠瞪着对方。

“夫人若不想牵连无辜,就请乖乖跟我们走!”卫遂忠大跨步上前叫嚷。

“若是我执意不肯呢?”母亲态度坚决,面不改色。

“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他忽然间伸手过来,把我拉了出去,临空举起来,以刀抵住我的咽喉。我吓得大气不敢喘,满眼泪花,惊呼“娘亲,孩儿好怕!”

他见势得意,“这个孩子的命要不要,全在夫人一念之间,若带不回夫人,大人怪罪下来,那这一切的一切岂非白费了?”

“此话怎讲?”人人面面相觑,不知卫遂忠弦外之音。

“天底下竟有如此愚钝之人,难道你们相信,张虔勖企图谋反?”

“当然不信,将军一生光明磊落,岂会做大逆不道之事!言下之意,是承认你们诬告了吗?!”母亲大义凛然。

“诬告,大人与将军无冤无仇,一向以礼相待,之所以加以陷害,还不是因为夫人,您?几天前的中秋佳宴,夫人貌美惊羡世人,深得大人欢喜,才有后来发生的这一切,难道夫人不知道?”

“我,”母亲脸色发黑,半晌憋出一句话:“你们,岂能因一己私利害得张府家破人亡!”

“夫人好糊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人垂涎夫人美色,想一亲芳泽,奈何夫人已有归宿,无奈之下才行此举,何罪之有?只要夫人肯跟我们走,哥儿几个不会动府里人一根寒毛,否则,”他用刀尖划破了我的脖颈,“都是这个下场!”

“好,好你个卫遂忠,好你个来俊臣!不就是作他的奴婢吗,只要你们不伤害我的家人,我跟你们走!”

“娘亲,不要啊!您不能跟这些恶棍走!横竖都是一死,大不了死在一起!”姐姐拼命哭喊。

“偏你这蹄子废话多,看我怎么收拾你!”卫遂忠一脚将姐姐踹倒在地,踩着她的头唾其脸面。

“放开我的孩子!我跟你们走!如嫣,幽兰,只要我们还活着,不怕没有团圆之日!”娘留恋着、眷恋着、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我追在后面,边哭边喊,“娘,不要走,不要走!”

卫遂衷倒回头来,拔出宝剑,寒光冷冷的刺来,“老子今天非杀了你这个兔崽子!”

冰冷的剑直朝我刺来,如嫣姐姐见势不妙,大呼:“小心!”便挡在我的身前,直直地迎着剑,有淋漓的鲜血喷溅而出,一滴一滴从剑锋滑落,她身子一颤,重重地倒在地上。

“如嫣!”


仿佛所有的变故都是一场恶梦,或是台上锵锵铛铛的一场闹剧。

姐姐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失去喘息之声。

我趴在她旁边,不住抽泣,御医边把脉边摇头,双眉愁云惨淡,“可惜,张家大小姐还未出阁,就要殡天了。”

修翾冲上来吼道:“请大夫开最好的药,只要你能把大小姐救活!”

大夫长叹,“那就好生休养,多进补药罢了。”他哀叹而出之时,我清楚地听到他嘀咕:“怕是华佗在世,也医不好大小姐!”

姐姐的脉搏甚弱,如秋风里的一片落叶,随风飘摇,无处可依。

夜渐渐深了,天边出现了很多星星,眨着眼睛,似在观赏人间的好戏。

府内外乱成一团,人人争抢家当,收拾包袱准备逃命,父亲生前的长胜书房,一幅幅字画被扯下来抢走,余等珍贵物事,瓷瓶、珊瑚、鸡血石、水晶、玛瑙摆件无一例外被打烂、抢夺,家里上下满目疮痍。

福寿堂、幽静宅的梳妆台、橱柜,值钱物事全被洗劫一空。即使有人劝着拦着,也敌不过汹涌如潮的抢夺大军。

我抱着两位奶妈的腿,央求她们留下来照顾姐姐,她们却没好气地吼:“小祖宗,您就放我们一马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爷夫人都被抓走了,我们还留下干嘛?要是老爷罪名落实,用不了几天,全家可是要杀头的,大小姐病危,您就自己赶紧逃吧!”

“爹爹是受奸人所害,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娘亲不在,依有修翾、喜鹊主持家务,你们又何必急着跑呢?”

“总有一日,是哪一日?今日、明日、还是后日?到时候,咱们的脑瓜子都落地了,即使沉冤得雪,又有何用?我们这就走了,您多保重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趁火打劫么?张府兴盛之时,也没见这些人的不臣之心啊!

很快修翾从外跑进来,“二小姐,家难当头,若继续留在此处,无异于羊入虎口,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没齿难忘。大难临头唯有遵将军遗言,带着你和大小姐,亡命天涯了!”

可是姐姐……我不忍心就怎么走,姐姐重伤未愈,路上万一受不了颠簸,怎么办!此时外头已响起了军队整齐的步伐,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喜鹊也跑进来,大喊道:“还等什么啊!快啊!快啊!府里有一条密道,你们快随我走吧!” 修翾扛起姐姐,拉着我,冒着生命危险从密道逃出来,一路南下,亡命而去。

————————————————————————————————

————————————————————————————————

————————————————————————————————

————————————————————————————————

—————————————


五年后。

春雨润泽万物,给久旱的大地降下丝丝甘霖,一夜间,桃花、杏花、梨花纷纷怒放,绚烂之至。

晨起到树下,吟诵名篇《秦风 无衣》,朗朗书声中,昔年毛毛躁躁的黄毛丫头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至中午,懒懒地踏上回家的路,小狗欢欢跑在前头,一条小尾巴翘得老高,我咯咯笑着,开始与它赛跑,起初还能领先,没多会儿它就超过了我,跑了老远,家,便近在眼前了。

昨日新挂上的世外桃源牌匾,墨绿色的字迹依散发着清香,置身于祥和清宁的田园美景,我随口吟起一首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妹妹!”回头,姐姐一头乌发随风飘扬,素衣罗衫,姌姌而立,美轮美奂。

“何事至此?”

“你呀,读书读得入魔,连吃饭都忘了?”

我挠头,“只是耽搁一会儿嘛,姐姐见谅,莫要怪罪!”

“今天你是寿星,谁敢怪罪你,你瞧你,都是大姑娘了,一点也不注意齐整,头发被吹成鸡窝,也不梳理一下。”说着,她伸手为我捋平耳畔的碎发,我调皮地笑着,将一切付抛之九霄云外。

印象中的姐姐,总如母亲般温柔,如今我长大成人,定要能够担当,为我,为她,为失散多年的母亲,也为枉死的父亲。

喜鹊婶婶做了一大盆寿桃,我抓起一只津津有味的嚼起来,她们看着我的吃相,也乐呵呵的笑起来。

姐姐用手绢帮我擦掉嘴角的饭渣,打趣说,“一转眼,幽兰都长大了,却还像个小孩子!”

修翾叔父欣慰的笑笑,“是啊,当年将军走时,幽兰才那么点大,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喜鹊婶婶添言,“可不是么,女大十八变,咱们幽兰越长越像老爷,眉眼里净是英气。”

姐姐复又伤感,“也不知,母亲现在,是否尚在人间。”

四座沉默,皆是惋惜。

喜鹊婶婶急忙开解众人,“夫人心地纯善,老天定会保佑她平安长寿,何况,她也会珍重自己,以期与小姐们团聚!”

清雅阁的牌匾经过几年风吹雨打,显出古色古香的沉韵,抚摸着心爱的古琴,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五年前,家破人亡,张府亲者一律问斩,远者变卖为奴,提早闻讯的家奴搜刮府中财产逃之夭夭,唯有母亲的近身侍女喜鹊、父亲的心腹门客修翾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这些年,修翾叔父不遗余力教导我和姐姐,以及他与喜鹊婶儿所生的三个儿女,落英、落怡和落谛。叔父和婶婶与我们并无血缘关系,却对我们疼爱有加,视如己出,父亲在天若知,也会安慰吧。

如斯想着,手指便开始拨动琴弦,世人皆以情为美好向往,我却要弹奏一曲《高山流水》,以表感激之情。

一曲奏完,泣不成声。

门外响起掌声,我抬头惊呼:“叔父,姐姐,你们何时来的?”

叔父眼眶微红,哽咽道:“原来想叫你的,看你如此陶醉,便不忍惊扰。幽兰,你的琴艺,以至炉火纯青,连授琴老师,恐怕都要逊色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揩掉眼角的泪痕,“叔父过奖,幽兰信手所弹,怎能与您媲美。明日我就要踏上去洛阳的路,实在舍不得你们,舍不得世外桃源,舍不得这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

叔父淡叹:“孤身闯荡江湖,于男儿言,都非易事,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

姐姐攥住我的手,“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互相照拂,凡事得力些。”

我惊出半身冷汗,“这如何使得,姐姐素来体弱多病,在桃花源静养,方可调理身子,若出世,舟车劳顿、费力伤神,如何保全自己!”

叔父也赞同,“如嫣,你身子弱,最重要的是静养,可是要幽兰独自闯荡江湖,我心里也不是滋味,真是委屈你了!”

“家族深仇,必报无疑。好女儿志在四方,若一生呆在桃源与世隔绝,岂非白费学来的一身好本领?学以致用,方显书卷魅力!”

“我所担忧的,正是你博学一事。将军当年意气风发,凭卓绝的军事才能和胆识为大周打下半壁江山,突厥、匈奴,经其击溃,多年不敢再犯,可谓功绩卓越,却也不抵酷吏诬告!”

“妹妹,此去一别,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千言万语,定要珍重,珍重!”

时光如箭,黄历五月十六,正芒种时节。我也已到,及笄之年。

十里长亭,我拜别叔父、婶子、姐姐和三个妹弟,恋恋不舍的辞别世外桃源,我梦中的仙境。

回首,晨光与日月争辉,朝霞与普光同照,我束紧行囊,踏上了为父报仇、千里寻母之路。


这日,行至扬州城边界,忽然一场大雨从天而降,烟雨蒙蒙中,不远处一座长亭伫立河畔。

浑身湿透,跑进长亭时,才发现一位芳龄女子也在亭内,见到我,女子先是一惊,继而招呼道:“姑娘快坐,你孤身一人行路,不知来自何方?”

我一边抹掉脸上的雨水,一边答:“我姓柳,名蓦秋,来自江南,欲北上神都,不巧天公不作美,才进来避雨。”自出桃源,我已更名为柳蓦秋,张幽兰,已成为曾经,成为过往。

“哦,柳姑娘孤身去洛阳所为何事?在下姬卿乔,这是我的贴身侍婢,双娥。”

我微微点头表示见过,“蓦秋粗笨,远赴神都不为别的,只是想趁年轻,四处走走,见见世面。”

“可巧,我家小姐也想去神都游玩一番,可惜我家夫人担心小姐孤身北上,一路上无人照应,今日偶遇柳小姐,真是佛法缘分也。”

卿乔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瞧,我还未发一言,这丫头倒抢着说了那么多。自今年之初,我便请求北上洛阳,可是家里生生把我扣下来,如今,已至夏天,真不知,今年还走不走得成!”卿乔心有不甘,“所以,我今天便随口寻了个借口,来佛寺烧香拜佛,望菩萨庇佑,说服娘和爹爹,让我早日踏上洛阳的乐土!蓦秋,你可知,洛阳城里遍地的新奇玩意,听说,有一家名叫万紫千红的名属教坊,里面的姑娘,各个叫绝,音律、歌舞、诗词、杂技,无所不能!”

“世人皆称,戏子不过烟花女子,缘何您如此向往?”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不禁疑问,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何故对歌舞场着迷?

“妹妹,你怎和那些老顽固一样迂腐!如今适逢太平盛世,正是女子展现才华的好时候,当今上官婉儿便是难得的才女,神都城,又有多少像她一样的奇女子!”

于我,落入红尘,只是一条不得已而走之的路,于她,完全是兴之所向。她一双杏眼流露天真与烂漫,恰似一汪澄澈的湖水,顾盼生辉,美不可言。

不久,雨渐渐停了,我们结伴入城,我这才知,她是扬州父母官——姬筠的女儿,如此,在扬州,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宠儿。

“妹妹,你我年纪相仿,不知你生于何时?”

“五月十六,都春末了。”

“我是三月初八春天生的,如此,我便是你的姐姐了,”她环顾四周,“今日天公作美,让咱们相遇,我知道一家玉石作坊,饰物精雕细琢,精美非常,妹妹可有兴致随我一起去?”

我婉拒,“妹妹连赶了几天路,劳累饥渴,实在无力奉陪,若有机会定登门拜访。”

好吧。她去玉石作坊挑首饰,我则入住一家客栈,客栈位于街市之中,从三楼俯瞰,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卧房内简朴整洁,一株吊兰在窗台悄然怒放,散发着青春与活力。

一有空,我便作书一封,告知家中,我已经抵达扬州,稍作休息继续赶路。敞开笼子将纸条拴在信鸽——猛儿的腿上,放飞天空,它扑棱了几下便朝南飞去。

第二日,雨后冲刷过的天空格外明亮晶清,我去琴行润琴,见里面正聚满了人,悠悠的琴声飘至耳畔,是当下最流行的曲子《六幺》,美妙的琴声婉转动听,伴随着弦弦曲波当心划的调子,别有一番风味。

是谁在弹琴?好不容易看清堂内女子,竟是昨日偶遇的姬卿乔!人群中,她一眼看到了我,招呼我过去合奏,原本今日带琴出来是为找师傅调音润护的,结果居然派上了大用场。

奏毕,卿乔拉住我,“妹妹,接连两次偶遇,可知我们有缘,你独自在外总不安全,不如来我家来住,如何?”

我自然是拒绝的,凭空打扰他人总是不妥,她却兴致勃勃,“你就来吧,我在家中无人作伴,无聊得很,其他房的弟弟妹妹都很小,与我玩不到一块去,你来陪我,我有人作伴,也免得天天往外跑了!”

由此,我便搬入了姬府,与卿乔一起弹琴诵书,她视我为知音,我亦视她为知己,课下,我们常在湖光山色间游玩,宛如姐妹情深意切。

一眨眼,要夏至了,我只顾着游玩,竟把去神都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打点行程,变卖字画,以筹资用。

“妹妹这是何苦,若需要钱,大可向我开口,何必去卖这些玩意儿?”

“姐姐有所不知,我素爱写诗作词,若寻得买家,不仅能换资用,还会有一种被赏识的成就感。”

“妹妹好学问,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她启唇逗我,引我来到墨宝斋,她府上的丹青,皆采购于此,与老板乃是熟识。老板只略一端详了一番我的画作,即开出五十两的好价钱,我心花怒放,心中却隐隐怀疑,真的值怎么多吗?

“既能卖的好价钱,就是你的本事,难道你还想少卖一点?”卿乔接了钱,拉我去坊间闲逛,海棠喷火,柳绿如烟,自入扬州,宾至如归。


骄阳似火,临至午时,香汗淋漓。

忽然间,一衣衫褴褛、发如茅草的女子冲入人群,大喊道:“救命啊!”

几个彪形大汉追在她后面,穷追不舍,没多久,大汉就追上了女子,将之一顿暴揍。女子凄厉的叫声划过天际,朝我哭喊,那是一种无比哀求的眼神,充满了乞求与屈辱,令人动容。

我岂能眼睁睁见一群人殴打一个弱女子,故一个箭步冲上前,问道:“她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拳脚相加?”

“我管教妾侍,关你什么事?滚开!”一人一把将我推倒,幸好,卿乔搬来救兵将大汉制服,义正言辞的斥道:“既是你的妾侍,你怎能虐待她?”

“姑娘有所不知,她是我从集上买来的小妾,当初看她可怜才纳入府,可她居然忘恩负义,偷了钱跑路,我这才抓她回去!”

“这五十两,权当做她的赎身银,你收下以后从此别来骚扰她!”我将卖画所得的五十两银子全部摔过去,大汉捡了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多谢二位姑娘救命之恩!”女子跪地而拜,反被我们扶住,我领她入府,吩咐下人细细梳洗一番。

廊外,长长的紫藤萝瀑布倾泻而下,香气散入风里,清丽无边。

“柳小姐,已为她梳洗好了,请您过目。”

丫环扶着那女子走来,我抬头一瞥,惊得哑口无言。这还是她么?短短一个时辰,竟似脱胎换骨!“快,让我瞧瞧。”

她羞答答的移步上前,“欣欣向小姐请安,祝您身体安康,福泽深厚。”

“欣欣?这可是你的本名?”

“是,家父在我年幼时取得,再未改过。我本姓贾,如今跟了小姐,自然跟您姓。”

“贾欣欣,名字虽好,却不够出众,我赐你一名,如何?我看你生得白净,肌肤白嫩无暇,如夏日池塘里的莲花,有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便唤你芙蓉,好么?”

“多谢小姐赐名!”

“以后你便是我房里的人,代为打理一切大小事务,作我的贴身侍女,你可愿意?”

“芙蓉感激涕零,定报大恩!”她复又跪下磕头,以表臣服,我拉她坐到旁边,抚着她的发说:“告诉我,你的故事。”

她嗫嚅着,嘴角微动了动,低下头默不作声。

“相信我,不会因为你的遭遇而嫌弃你,相反,我会同情你,保护你。”

“真的?”她抬眸,两只眸子溢满希望,“奴婢生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父母都是渔民,可是爹爹整日酗酒,每有不如意就拿我与母亲出气,后来家道愈发艰难,爹爹没钱买酒喝,就把我卖给人做小老婆,从此以后,我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备尝世人冷眼。我盼啊盼,总想着有朝一日苦尽甘来,终于盼到了今天!”

我眼眶微湿,“那你夫家,对你好不好?”

“他只把我当暖榻的工具,跟我那个爹,都是一路人。”

“那,你可曾有过孩子?”

“没有,瞧他那德行,谁稀罕生儿育女!我趁他不备,偷偷溜了出来,方有大街上那一幕。”

“真是委屈你了。”我握住她的手,关怀备至,“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你若不介意,就做我的义妹吧,跟我姓,叫柳芙蓉,好吗?”

“多谢姐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们相拥而泣,彼此心心相印。

日后。

卿乔听说我收了芙蓉做义妹,十分惊讶。

“妹妹,仅凭其一面之词,就对之深信不疑,会不会太草率?毕竟,无风不起浪。”

“姐姐与我,不也是只有两面之缘,就邀我来府中居住么?您也不怕,我是坏人啊!”我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先不说她来历不明,单是三言两语就令你收为义妹,足见此人之机心。”卿乔略有踯躅。

“若说来历,你又知我的底细么?咱们年纪相仿,都是刚至及笄之年,即便有心机,又能高深到哪儿去呢!”

她粲然一笑,“瞧你这张利嘴,说得我哑口无言,凡事随你,只是别叫人利用了!”

说完,她又要出门,近来总不见她人影,不是出去拜佛,就是出去访友,幸而还在同一个屋檐下,否则找她真比登天还难。

斜阳午后,我正在廊下练字,芙蓉端来春茗,清香四溢。

纸上,是那首豪迈洒脱的《战城南》,策马奔腾,万里蹀躞,叔父骑马在前,我追随在后,发丝与风一起撕扯,衣衫飘在身后,远处,姐姐与婶婶不住的喊:骑慢点,别摔着……

待到回过神来,才发觉有人在背后盯着我,是芙蓉,她垂首立于墙角,目不转睛。

“可有何事?”

“有,姐姐,芙蓉想问,您是否可以教我读书写字?每次您诵到激扬处,都愉悦不已,想来读书必是件美事!”

是啊,若能读得通明,必有收获,你眼力极好,若有心向学,我定倾囊相授!

“果真?”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惊讶与希冀,令人不忍拒绝,更不忍伤害。

自此,我每日教她读书写字,她悟性颇高,又肯用心,不肖几日,即能背些简单的诗了,像极了幼时的我。

初出桃源,便交到两个挚友,我绘制了四把宫扇,分别赠与卿乔、芙蓉、双娥,卿乔美丽绝伦,蔷薇最适合不过,芙蓉秀气柔弱,菊花最显品相,双娥聪敏伶俐,鸢尾最适合她,兰草,便留给自己,谁叫我是幽兰呢!

没想到送人时才知所想差矣,卿乔喜菊,独爱菊之高洁,芙蓉喜蔷薇,觉得喜气洋洋,是个好兆头,对于花的寓意,并不在乎,我只好将二人的调换过来,圆各自喜好。

卿乔轻摇宫扇,却不小心抖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我拾起来,见上面有雅致的小楷,是诗经名篇,《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是……

落款是白承南。如此情诗,何人会赠?近来卿乔甚少露面,就是与之相会么?

卿乔夺过绢帕,微怒道:“看够了吧!”

“妹妹也是关心姐姐,怎么大的事,岂能瞒着我?这个白承南,究竟是何许人?”

她略一羞赧,“他是一介书生,家境虽衰,却十分上进。”

“如此,恐怕姬伯父与姬伯母不会同意……”我关上门窗,遣散外头侍儿,与之促膝长谈,女儿家的婚姻乃终身大事,岂能稀里糊涂?

“所以我才不敢声张,与之偷偷摸摸的相会……”

芙蓉立马抢先说:“这如何使得,姬小姐千金贵体,偷偷摸摸恐有损声誉,他若是真心,就该上门提亲!否则,只是在戏弄你!”

“是啊!”大家异口同声,都觉得那白承南该光明正大的登门提亲,卿乔却嗫嚅着,“我与他,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尚未谈婚论嫁……”

过了几日,白承南果然如约而至。我们躲在屏风后,暗暗窥视。瞧他秀气灵敏的长相,确是位俊俏书生!

看惯了公子皇孙的聘礼,他的聘礼,着实寒酸,姬伯父面无表情,只说科考在即,只要能高中前三甲,再来不迟!

卿乔小脸一拉,“科考之人多如牛毛,爹爹,您何必欺人太甚!”

姬伯父陡然暴怒,“外客之前顶撞长辈,成何体统?马上退去内堂!”

卿乔捂着脸跑了,不欢而散。

黄昏时分,约莫着卿乔已平静下来,我轻轻叩响她的房门,唤道:“姐姐在吗?”

她悻悻开门,欠身让我进去,我不等坐下就忙说:“这事儿都怪我,要不是我乱出馊主意,也不会到此田地。”

她摇摇头,鬓边一枝琉璃步摇随之摆动,“长痛不如短痛,此事迟早要宣之于众!对了,妹妹不是要去神都嘛,呆了这些日子,几时启程?”

叨扰许久,多加麻烦,加上今日,不知不觉已在扬州逗留了半个多月,是该告辞了!

翼日,卿乔备好马车送我出城,车厢里,放着满满的行囊,我心有疑虑,问她这些东西是谁的?她骗了我半天,直到出了扬州城才说,她偷溜出来,预备与我一起北上。

如此一来,岂不是我拐带姬家大小姐离家出走?我追悔莫及,命车夫掉头回去,她却没心没肺的笑说:“好啦妹妹,不是还有你、双娥、白承南与芙蓉陪着我么?我相信,你们会护我周全的,对么?”

这个自然,只是……

“妹妹,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我不过是出去游玩,又不会挟带私奔,何必大惊小怪?”

马车飞快地驶出疆界,驶离城郭,我抿抿嘴,不知是吉是凶。


一路沿着大运河北上,或乘小舟,或骑骏马,如此行了一月,终踏入神都境地。

时近傍晚,晚霞漫天,微风拂动,凌霄纷飞。

抬头仰望大都会的天空,各怀梦想,各揣心事,意气风发,摩拳擦掌。

正愁无人打听此地光景,店小二进来送茶,芙蓉便问:“店家可否将此地大家、贵族说来听听?”

店小二马上开始夸夸其谈,“在神都,谁不知武、李、张、王、来、傅六大家族?万里江山皆归武氏,千秋万代王氏名门,李唐后裔李氏家族,如日中天来氏家族,还有张、傅家族,哪个不是名门望族,权倾人世?”

芙蓉似有不解,我全然明了,如今万里江山都归武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有什么不是武氏一族所有?得其宠幸之臣,更是揽权纳贿,鬻宠擅权。

“明日,洛城之最万紫千红教坊要举行四年一度的绝艳歌伶选拔,民间人人赞颂,称此为“华夏明珠”。参选人员,皆历经多年调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为典范。你们若得闲,大可赴此盛事,就知我所言非虚了! ”

芙蓉睁大眼睛,为此倾倒不已,卿乔也搁下书卷,愣愣的发呆。

晚膳后,异常闷热,似有大雨将至,我做了一碟冰糖炖雪梨,甘甜爽口。

卿乔拭去嘴角残汁,若有所思的说:“妹妹,你觉得以我们之才,能不能胜过神都六艳?”

我淡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咱们何必与别人比较?岂不知人比人,气死人!

她破忧为笑,“妹妹啊,与你呆久了,倒也沾染上了一点文绉绉的气息,连双娥、芙蓉都会背诗了,更别提我了!”

我飞快的想到一个人——白承南,便打趣说,恐怕让你变得文绉绉人不是我,而是住在隔壁那位俊俏书生吧!

她的脸一阵绯红,“妹妹!此次咱们一起离家,路上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有目共睹,怎还来取笑人家!”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双娥就唤醒众人,去观摩绝艳歌伶选拔盛事。

我揉揉惺忪的双眼,一瞧漏刻,天哪,还怎么早!就又倒头睡下,昏昏沉沉的听着她们梳洗打扮。

过了一会儿,芙蓉出现在床头,“小姐快起来,日上三竿啦,不能再贪睡了!”我好不情愿的睁开眼,一大早,竟被她吓了一跳!只见她脸上涂满了胭脂水粉,两条眉毛状如毛毛虫,一张小嘴殷红如血,像极了花旦的脸谱,惊煞旁人。

你……

我滚下床开始穿衣打扮,撇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挑出一件青色的披上,略施粉黛,轻绾秀发,素面朝天,不畏浓艳。

镜后的芙蓉,终年爱穿大红色,夏日是大红襦裙,冬日是大红棉袄,头饰鞋袜,无一例外是大红色的,偏偏今天又化了个浓妆,叫人不忍目睹。

“怎么了,小姐,不好看么?”

我拉着她来到镜前,细细的擦掉她脸上的水粉,抹上如嫣姐姐调制的仙颜雪肤露,又以桃花娇胭脂润两颊之色,加以远山黛,螺子髻,芙蓉,瞧瞧镜中的你,实属美人!

“哇,人家也和姐姐、姬小姐一样美了呢!”她兴高采烈,对镜自叹,我鼓励她,不是胭脂水粉有效,而是你,本来就很美。

出门后,卿乔颇为紧张,我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手心直冒汗。

双娥在后面,鄙夷的觑着花枝招展的芙蓉,嘀咕道:“托你家小姐的洪福,终于俊俏了一回,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芙蓉立马回怼道:“那是人家天生丽质才能俊俏,要是长得丑,怎么打扮也俏不起来!”

这俩人,动不动就互怼,我们都习惯了!

千红楼的大门外,万人空巷,来访之人,非富即贵,所带随从,非六即八,阵仗之大,声势之威,地位非凡。

未几,选拔伊始,一群身着紫纱玉衣的舞姬跳出开场舞,点燃激情,在一众簇拥下,一身穿红衣的女子悠然登台,击鼓、舞剑,风华绝代,惊艳四座。

她是谁?举动之间,毫无女子娇态,反颇有英气,如一只翱翔晴空的雄鹰,不拘一格,无拘无束。

“她叫季婉珠,相传是西域女子,因缘际会下作了千红楼的乐伶。”有人解释道。

须臾,两位曼妙女子登台,舞出《长袖善舞》,一静一动,一收一扬,飘忽若神,相映成趣,似赵飞燕作归飞送远,娇若春花,媚如秋月,光润玉颜,倾倒众生。这二位女子,不仅舞技出众,还有两个好听的名字,沈湘君,薛桂芝。

舞毕,人人惊叹不已,更有一名唤阮情珂的乐伶献歌于众,唱的是古曲《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

此曲人人传诵,却不及其一分,嗓子这东西,果真生来所得。

不知不觉天色大暗,我们回到小栈,面带疲惫却心情大好,连白承南都说不虚此行,神都六艳之才情可见一斑。

今日在外,我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谈论一个人,一个名唤来鸿缨的青年才俊。

此人在战场立了军功,刚刚回洛,是来俊臣的第五子,威信颇高。俗语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况血浓于水,来鸿缨既是老贼的骨肉,怎会捐躯赴国?更深得世人爱戴,称之颂之。

修翾叔父说,若有疑问可飞鸽传书请教他,那,就把这些问号寄给他吧!我立即作书一封,拴在信鸽腿上,趁月夜宁静放飞。希望修翾叔父能看透这个来鸿缨,予以提示。


这一日,晴空万里无云,我倚在窗边眺望远方高阁楼宇,目及之处,遍布神都。

当年的张府,就坐落在城东郊外,那里繁花遍布,美景如歌,可惜沧海桑田,曾经如日中天的将军府,已成一片废墟。

“妹妹,你挡着光了,还不快坐下。”卿乔坐在床头。

我见她似在绣花,便问:“姐姐,在绣什么呀?”

她嗤嗤一笑,吹气胜兰,“过几天白承南就要进考场了,我想做一个布包,把笔墨纸砚都装进去,免得遗落什么。咱们女儿家只知绣花,想绣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倒真难啊!”

我笑说:“芙蓉擅长绣工,何不令她代劳?”没等卿乔回答,芙蓉就笑道:“人家的情郎,当然是自己绣,我若绣了,岂非夺人所爱?”

也是呢,我吐吐舌头,没再出主意,她俩都是心思细密之人,对男女之情颇知一二,倒是我,襟怀坦白惯了,倒把情分给忘了。

这时,信鸽飞回来了,我取下它带回来的书信,修翾叔父刚劲有力的笔法即呈现眼前。

“蓦秋,自你离家已过二月,听到你直捣洛城,重归神都,叔父很高兴。然人心难测,手足之间尚能反目成仇,何况是萍水相逢的友人。来五子能赚得天下人赞誉,不是真君子,即是真小人,你初出桃源,万万要远离此人,以免被其看穿。前几日,我听闻扬州父母官姬筠已于上月过世,官场之事,波诡云谲,你可要好生安慰其女,以报其资助之恩。叔父修翾亲笔。”

我将信塞进衣袖,脑中一片空白。

姬伯父死了?一月前还生龙活虎,只一个月的光景,就与世长辞了?既是因公被查,那他的府邸田宅,岂不是尽被查抄……

卿乔还在兴致勃勃的绣花,嘴里哼着小曲儿,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我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日落西沉,到了晚上,我依然没想好。

不一会儿,芙蓉和双娥端来晚饭,满满的一桌子新鲜的时令果蔬,甜瓜羹、红豆酪、西瓜拼盘,样样清新味美,我轻轻尝了一口,便搁在一边自顾忖着心事。

芙蓉见状,立即尖声细气的问:“小姐怎么不吃?您还在为姬伯父的死而伤心么?”

我慌忙转移话题,谁知卿乔已经听到了,瞪圆了眼睛问:“什么姬伯父的死?你们在说谁?”

我回头白了芙蓉一眼,方才我读信的时候,她就在身后,她一向眼尖,一定是看到信上的内容了!“没有,我们开玩笑呢!”我犹想瞒天过海,又被芙蓉抢白,“就是您的父亲扬州府尹姬伯父啊,刚才小姐的叔父来信儿说,姬伯父上月已病逝了!”

“妹妹你……”卿乔身子一软,随即晕了过去,过了许久,才醒过来,我连忙劝她,先不要急着回扬州,姬伯父若获罪而逝,家中亲眷必遭发配,她离家外出,说不定正好可以躲过一劫!

她却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妹妹,娘亲唯我一女,不论家里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回去陪她!从前常听说王宫贵族被抄被贬,今日也轮到我们了!我必要与家府共存亡!”

她去意已决,再不好挽留。我只好差人去雇了马车,与她一起回扬州。白承南科考在即,断不可中途离开,我与她一起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这时,房外一阵吵嚷,芙蓉和双娥抵力阻拦什么人进来,是白承南,火急火燎的被挡在门外。“你们让我进去,卿乔若要走,一路上必须由我护送!”

我摆摆手拒绝,“眼下科考在即,你岂能一走了之?十年寒窗苦读只为这个机会,白白浪费这次机会,不觉得可惜吗?卿乔还等你高中三甲上门提亲呢!”

“错过今年,还有明年,科考的机会年年有,你们两个弱女子上路,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不如我送她回去,你留在洛阳,将来我们也好来投奔你!”白承南言之凿凿,倒也有理,卿乔虽不想耽误他,却也无计可施。

此时,双娥一副烈火烹肝的样子,祈求菩萨保佑府邸一切平安,而芙蓉呢,忙着打点行李,跑上跑下的乐此不疲。我冷眼瞧着她俩忙前忙后的张罗,心里生出个疑影儿,刚才卿乔晕倒的时候,屋里面,只有我、卿乔,和她们两个,我三令五申的告诫她们,不要把姬伯伯过世一事告诉白承南,她俩满口应承,可是谁一转眼就泄密了?

“妹妹,此去一别,不知下次见面是何年何月,珍重!”卿乔跨上马车,消失于旷野中,天边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一夜的翻来翻去,难以成眠,芙蓉躺在一边,呼吸深沉均匀,破晓时分,我听到她好像说梦话似得咕哝了句,“经此一劫,卿乔和白承南之间的门第之差就此灰飞烟灭,自然可以双宿双飞。”

卿乔一走,日子眼见得紧巴了起来,付完房费,鼓囊囊的荷包顿时干瘪下去,必须立马换个住处。

芙蓉却是犹豫不决,“奴婢身子骨硬,自然不怕简陋,只是姐姐细皮嫩肉,必住不惯草堂庐舍,怕委屈了您!”

我淡淡一笑,在她眼里,我只是一朵温室的花朵么?当年南下躲避,一路上,破庙、马厩、羊舍,什么没住过,多亏叔父与婶婶自小不舍得让我干粗活,才令我看起来依像个大家闺秀。

六月,北方的天气燥热无比,我与芙蓉挨家挨户的找房子,兜兜转转走到一处村庄。

一排排砖瓦房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山下,梨树、杏树立在道旁为行人遮风挡雨,远处的坡上,片片果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儿,就是咱们落脚的地方了!”我惊呼。

“姐姐,人家走不动了,我好似,中暑了……”芙蓉瘫坐在路边,满面枣红,我令之稍等,去村里讨点水喝,走到胡同,忽听到一户人家里传出一点声音,便轻轻的叩响门环,过了一会儿,才有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敞开一点缝儿,警觉地问:“谁?”

我连忙亮明身份,他侧身迎了我进去,几碗水下肚,芙蓉的面色好了许多,我四处张望,见房子很旧,家里冷冷清清,似只有少年在家,便问:“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我奶奶。”少年引我们步入内堂,正屋炕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老妇人,虚弱憔悴,面呈菜色。

这是……

少年带着哭腔恳求我,“姐姐,我奶奶得了病,求你救救她!”

芙蓉却将我拉到一边低声说:“姐姐,咱们快走吧,这一老一小的,别拖累了咱!救急不救穷,咱都揭不开锅了,还有闲钱救她们?”

我丢开她的手,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荷包里还有几个碎银,你留在此地,我去去就来!

风风火火的入了城,又风风火火的赶回来,大夫说,老太太也只是中了暑热,煎几服药,调养几日,即能痊愈!

“姐姐,今日多谢你,我没什么可报答的,你若不嫌弃,就在我家住下吧!我家里西厢这间屋子,很久没人住了,打扫出来,不碍事!”我摸摸他的头,知他在知恩图报,可没有长辈放话儿,我岂能随意占宅?

“我爹娘都死了,如今家里,只有我与奶奶相依为命。”他哽咽着说。

我拉起他的小手,谆谆关怀,你既叫我姐姐,以后我们便是姐弟,今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么?

他抬头,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真的,姐姐愿意帮助我们?我贺稷良终于不再是孤儿了,我也有姐姐了!”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