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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华似锦

堂而凰之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为替父洗刷冤情,她嫁入侯府,入府便是侯府世子的未亡人。空有世子妃之名,在府中过的却是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婆婆百般刁难,更有恶奴欺主。在京中无依无靠,求助无门,还险些性命不保。生死之间,得他三番五次相救,为她出谋划策扫清障碍,侯府内诸多谜团也一一解开,她与真相一纸之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是名满天下的玉公子,她却不过是个寡妇。他与她诉情衷,她只能避而不见。他说,他是她命定的归宿。

主角:季锦棠,玉寒川   更新:2022-12-08 02: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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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季锦棠,玉寒川的其他类型小说《棠华似锦》,由网络作家“堂而凰之”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为替父洗刷冤情,她嫁入侯府,入府便是侯府世子的未亡人。空有世子妃之名,在府中过的却是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婆婆百般刁难,更有恶奴欺主。在京中无依无靠,求助无门,还险些性命不保。生死之间,得他三番五次相救,为她出谋划策扫清障碍,侯府内诸多谜团也一一解开,她与真相一纸之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是名满天下的玉公子,她却不过是个寡妇。他与她诉情衷,她只能避而不见。他说,他是她命定的归宿。

《棠华似锦》精彩片段

季锦棠从梦中惊醒,呆坐在床榻上,良久。

夏夜潮热,一阵凉风从窗口吹来,她打了个寒颤,伸手一摸额头,满是冷汗。

“小姐,怎么了?”

椿儿似听见有响动,从隔间出来轻声询问。

“没事,做了个噩梦罢了...什么时辰了?”

季锦棠扭头朝窗外望了一眼,天色未亮,外面的烛火却通亮。

椿儿皱眉,有些不快:“小姐每日天不见亮就要起来,干的都是些下人做的粗活,哪家世子妃会受此作践,夫人分明就是...”

“好了,这话往后不许再说。我能保得一命已是不易,只要能查清真相,受些苦也无妨。”

椿儿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心里依旧心疼她家小姐。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如今嫁入侯府,过得却是连府上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季锦棠麻利的下了床榻,由椿儿伺候着梳洗。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一头青丝未着钗环在脑后随意绾了个发髻。

椿儿瞧着她家小姐的模样,心里暗道不公。她家小姐这气质相貌,早前在青州便是她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美人,怕是皇子都嫁得,如今却要窝在这侯府里受罪。

笃笃笃

刚刚整理妥当,门口便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即一个老嬷嬷语气冰冷的问道:“世子妃可起来了?前院还有好些事情要料理,夫人也要起身了,世子妃还是快些过去吧。”

季锦棠抿了抿嘴。

“这就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瑞安侯府灯火通明,后院各处都有人影,一路上洒扫的丫鬟就碰到十七八个,季锦棠在心里叹了一句,高门世家便是如此了。

路过一条走廊,季锦棠听见廊边屋内有人在窃声私语。

“你说这夫人也真是奇怪哈,世子妃未入门前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如今怎的日日起这般早。”

“你没听跟着刘妈妈的玉秋姐姐说么?夫人这是在给世子妃立规矩呢!”

季锦棠不动声色的抬眼瞟了瞟前面带路的刘妈妈,估摸着她也听到了。

“立什么规矩啊,世子都死了十几年了,咱们这瑞安侯府统共就夫人一个主子,立规矩给谁看?不过就是自古婆媳不合,做婆婆的自然要给媳妇些颜色瞧…”

“混账东西!敢在背后议论夫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刘妈妈朝前走去,一脚踹开房门大声呵斥。

屋内两个丫鬟吓得连来人的脸都没看清,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妈妈黑着脸看了二人一眼,冷哼一声:“哼,两个低贱的丫鬟,如今也敢在瑞安侯府的大院里说三道四,瞧着这规矩也是该立一立,惯的你们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刘妈妈饶命,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再不敢了…”

刘妈妈招来身后两个老嬷嬷,吩咐道:“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带下去,杖毙。”

话音刚落,伴随两个丫鬟撕心裂肺的哭求声,季锦棠亦是心中一惊。

寻常人家的婢女仆人若是犯了错,了不起就是斥责打骂一顿,再严重些也是由家中主子寻人来发卖出去罢了。

在这堂堂瑞安侯府之中,两条人命竟就凭一个老妈子做了主,令人费解,也着实叫人惊心。

季锦棠有些不忍,可她也没有办法,身上还系着季家满门的冤情,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季家的冤便再也别想洗清了。

“世子妃,请吧,夫人这会儿应该已经起身了。”刘妈妈掸了掸袖子,都不曾正眼看她一眼。

眼看着两个丫鬟被连拖带拉的带走,季锦棠一言不发的愣着,脸色苍白的可怕。

椿儿见她没有反应,偷偷扯了扯她的衣摆,她回过神来。

“刘妈妈请带路吧。”

侯府正南方向是侯夫人秦氏舒兰的院子,说起这位侯夫人,季锦棠是一百个看不懂。除了那日在大牢里,她母亲朝她下跪时她笑过,入府后这一个月再没见她笑过。

算起来这位侯夫人也是季锦棠的堂姨母,是她母亲秦韶音的堂姐。虽然秦韶音未曾同她说过这位堂姨母,她却隐约看得出,二人的关系并不好。

此时秦氏已由一群丫鬟伺候着穿戴整齐,一身行头雍容华贵,冷着脸端坐在屋内喝茶。

刘妈妈领着季锦棠到院中,转身说到:“世子妃且等等,老奴先进屋去通报一声。”

季锦棠微微点头。

刘妈妈刚走,她就扭头看向身后的椿儿,见她脸色也是煞白,估摸是刚才叫吓着了。

椿儿自小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季府抄家时奴仆按律都是要发卖的,椿儿却拼着性命寻了个机会逃出来,一路跟着押送的人马入了京。

这一月余,经历了抄家灭族,至亲惨死,季锦棠哭得眼泪都干了,若不是还有椿儿在身边,她觉得自己几乎都要撑不下去了。

想到此处,她伸手安抚的拍了拍椿儿的胳膊,还未开口,刘妈妈从屋内出来了。

“夫人已经收拾妥当,世子妃请进屋来吧。”

季锦棠转身正了正身姿,跟着刘妈妈进了屋。

“儿媳给母亲请安。”

进屋后,季锦棠端端正正的跪下磕头,面色语气皆无异。

秦氏垂下眼睫看了她许久也未说话,也不曾叫她起身,一时间屋内静若无人。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各自低着头,眼角余光却都瞟向秦氏。

“起来吧。”片刻后秦氏唤她起身,又端起旁边的茶抿了一口,再未看她一眼。

“传膳。”刘妈妈朝屋外喊了一声,随后扶起秦氏走到侧厅的八仙桌旁坐下。

季锦棠起身后也跟去,接过丫鬟流水般递来的膳食摆好,站在桌边伺候秦氏用完早膳。出房门后见椿儿还站在院中,上前领着她正要走,刘妈妈跟了出来。

“前院齐管事还在等着世子妃,世子妃去过了再用早膳也不迟。”

季锦棠心知肚明,前院每日都给她找些鸡蛋里挑骨头的事,分明就是不让她用早膳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应了,领着椿儿朝前院走去。

刘妈妈见她出了院子,转身回到屋内,秦氏已经坐到床边的榻上了,身边站着个丫鬟怯怯的替她捏着肩。

“走了?”秦氏闭着眼,问道。

“去前院了。”刘妈妈抬眼看了看秦氏,又道:“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这一个月来受了这些苦,竟不吱声。若换了旁的官家小姐,恐怕早就闹起来了。”

“哼。”

秦氏冷哼了一声。

在她看来,季锦棠得做派跟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规矩得叫人心生厌恶。

秦氏舒了一口气,淡淡的说了一句:“日子还长,眼前沉得住气又如何,将来还有得她受。”


不出所料,前院的管事找了一堆陈年的账簿,堆在她跟前的桌子上,小山一般高。

说是年岁久了,上面的字有些瞧不清,秦氏说她既入了侯府的门,将来自然是要管家的,誊写一遍账册也好知晓侯府有哪些用度。

椿儿听到这番说辞,低声咒骂道:“管个鬼的家!学管家哪有抄账册的规矩,分明就是想累死小姐!”

季锦棠也不是不知道,往年看她母亲管家,账册都是月底查清,年底统查一遍即可,断没有将陈年的旧账册翻出来叫人抄写的。

眼前这一堆,怕是侯府三五年的账册,若要誊写完,她这只手恐怕都要废了。

椿儿站在桌边替她研墨,她一边誊写,一边想着,为何她这堂姨母婆婆要如此刁难她。若是因为和她母亲有旧怨,又为何答应救她?

当日入府,秦氏便让下人将她安排在一处废弃多年的院子里,吃穿用度皆是比照着府里最低等的下人来。

说是世子妃,却未曾给她拨过一个丫鬟,连洒扫浆洗这等粗活都得她亲自动手。

亏得她当初还以为能靠着这堂姨母替父亲洗刷冤屈,如今看来,秦氏不找她的麻烦都是对她的仁慈了。

眼看午时已过,椿儿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尽管季锦棠埋头苦写,桌上的账册依旧堆得像小山。

“小姐,就算要抄账册,咱们也总不能饿着肚子抄吧?”椿儿低头瞟了一眼那堆账册,恨不得现在就一把火全烧了。

“再说了,这么多本账册若全都要抄完,怕是得十来日。不抄完就不准吃饭,那岂不是…”

季锦棠抬头舒了一口气,这么抄下去确实也不是个办法。如今还没抄几本,手臂已经快要抬不起来了,抄完还得了?

“罢了。”

她放下笔,刚一起身,守在厅外的齐管事便闻声走到门口。

“世子妃,夫人说了,这些个账册要尽快誊写完存回账房处,这几日就委屈世子妃在偏厅歇息,待誊写完了再回你自己的院儿里。”

齐管事哈着腰,语气却无半分恭敬。

季锦棠早猜到齐管事不会让她走,可今日她偏要走。

“齐管事误会了,夫人交代的事自然要办好。只是这是在前厅上,若是有客人登府瞧见了,知道的会说是夫人教我管家之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不心疼我呢!”

季锦棠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十分端庄有礼,言语间无半分怯懦。

齐管事在侯府待了这么些年,达官贵人见得多了,早就磨成了人精,又岂会不知季锦棠这番话的含义。

平日里这话倒是吓不着他,可再过十来日便是秦氏生辰,自然会有人登府送礼。若是有心人瞧见传到外头去,说秦氏苛待寡媳,秦氏必定面子上挂不住。

他愣了愣神:“世子妃说的是,那老奴就命人将账册送到…”

“看来齐管事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我必不会让您为难。这些账册我带回自己院里誊写,五日之后齐管事让人来取便是了。”

齐管事本想将账册挪去偏厅,听她如此一说便也不再开口,只派了两个小厮将账册送去。待季锦棠回去后,立即去了秦氏院里汇报。

“五日?”秦氏听罢不免有些吃惊。那堆账册有多少她自是知道的,莫说五日,怕是十五日能誊抄完也是勉强。

秦氏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随她吧,若她运气不好,五日后还未抄完…小惩大诫便是了。”

“是。”

齐管事应了一声,哈着腰退出去了。

季锦棠也知道五日抄不完,可眼下她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若是日日在前厅坐着,定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什么都做不成。

一路回到院中,送账册的小厮前脚刚走,椿儿便火急火燎的问她:“小姐,这么多账册,五日怎能抄得完啊?”

“自然是抄不完的,却可借着抄账册的缘由,这几日不必去侍奉了。”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出一趟侯府。

季锦棠的父亲季云山,本是正三品青州刺史,因被二皇子谋逆一案牵连,判了个满门抄斩。

其母秦韶音,为了保她性命,在死牢里磕破了头才托得牢役寻到秦舒兰跟前。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让季锦棠嫁入侯府这一条路可走,成了侯府的人,母家获罪是不必被牵连的。

瑞安侯世子七岁时染了急病折了,至今已有十三年,这些秦韶音也是知道的。

可哪怕是入侯府做个寡妇,也总比丢了命强。

季锦棠本是不愿的,但想到季云山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曾与二皇子勾结,她便认定了是有人蓄意陷害。

既是被陷害,那就没有叫她一家人平白丢了性命的道理。想到此处她才松口,答应嫁入侯府。

月前她亲眼见着季云山夫妇被斩首,硬是咬牙撑着回了侯府,关了房门才哭出声来。

秦氏当时还颇为惊讶,说她这样的心性,不像个达官显贵家的小姐。

椿儿从厨房端来两碗清粥,配了一碟小菜和两个馒头。这伙食比府里下人的还差些,下人好歹隔三差五还能见着点荤腥。

“那些个恶奴,真是黑心肠,连馒头都是捡冷得发硬的给我。”椿儿愤愤的骂了两句,把清粥小菜摆上桌。

季锦棠坐在屋里那张破旧的书桌前正发呆,连椿儿进门都未曾察觉。

椿儿见她不动,走上前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饿傻了吗?”

她回过神来,盯着椿儿正色道:“天黑后,你扮做我的样子继续在屋内誊抄账册,万不可叫人发现我不在。”

椿儿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朝门外瞧了一眼,又低声急切的问道:“小姐你要去哪?若是被人抓到,怕是没有咱们好果子吃!”

“父亲生前曾说过,和京中的礼部尚书姚之谓是故交挚友,我要去一趟尚书府。”

谋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也不确定这位尚书大人是否肯帮她。但至少可以询问一下,父亲究竟和朝中何人有过节。

草草填饱肚子,椿儿替她备好了一套灰青色十分不起眼的衣服,只等入夜后溜出去。

这院子虽废弃多时,却有一个好处,平日里不多人来这边,且靠墙,从这边出去比其他地方要方便的多。


天将入夜,除了季锦棠那一处院子,侯府各处已经点起了灯笼。

季锦棠隔窗瞧着,不禁哑然失笑。

自她记事起,母亲教她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先生教她知书识礼,这些她都学会了,却也无用。唯独这摸黑翻墙没有教,如今倒是要靠她自学成才。

“小姐。”椿儿从屋外推门进来,又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将门轻轻掩上。

“小姐,咱们院儿四周的人不多。旁的丫鬟小厮倒是无碍,只是南面廊下有个小厮,鬼鬼祟祟的朝咱们这边瞧。”椿儿回头从窗口望去,眼神指向南面走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你去把门窗都关了,屋里多点两盏灯。”季锦棠低头想了想,这小厮估摸着是齐管事派来的,左右是不会深夜里闯进她的屋子。

“小姐,我不放心你一人出去,要不我同小姐一起去吧?”

椿儿有些担忧,她家小姐自小什么苦都没受过,老爷夫人待她掌上明珠一般,出个院儿都有三四个丫鬟婆子跟着伺候。如今却要深夜里去爬墙头,想着便觉得心惊。

“不行,若是有人来询问,你留在屋内或许还能搪塞过去。”季锦棠知她担心,拉着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我会当心些的。”

“可咱们也不知道尚书府在何处啊!大半夜的,街上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难不成要出去瞎转碰运气吗?”

椿儿这话倒是不假,季锦棠自出生就在青州,年幼时随母亲入京探望过外祖父,可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外祖父过世后便再也未入过京,尚书府在何处,她确实不知。

但季锦棠也不是傻子,如无把握,她必定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出去。

那日从刑部大牢出来,她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四周。马车上还将帘子偷偷撩出一条缝看了一路,为的就是今日。

“你别担心,尚书府的位置我大概能猜出,只是天黑了,还要费些功夫去寻。”

季锦棠将椿儿准备好的衣服换上,寻思着从院门出去定是不能的。不说躲在廊下的眼线,就是院外来往的丫鬟小厮瞧见她天黑出院门,也是会同齐管事说的。

只能爬窗!

屋子背后便是院墙,黑灯瞎火也不会有人去。所幸她身量娇小,爬窗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椿儿搬了张椅子放在窗下,扶着季锦棠爬上去,她一脚迈出窗沿又回头嘱咐:“记得将门窗都关好,万不可叫人察觉了。”

椿儿郑重的点了点头。

上京的夜,万家灯火,从墙头望去阑珊辉煌。这样的景象是青州比不得的,可这辉煌之下暗藏的危机也比青州凶险得多。

季锦棠踩着院墙外的乱石堆勉强落地,手臂被粗糙的墙砖刮得生疼。

顾不得疼痛,她顺着墙摸索着朝灯火阑珊处走去。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绕过与瑞安侯府一墙之隔的废弃宅子,隐约瞧见前头有几个晃动的人影,季锦棠吓得赶紧缩回墙后。

待那几人走远,她才谨慎的探出头朝四周观望。

据她推断,眼前这条街从右边去,拐角便能到瑞安侯府。大约是因为这座废弃宅子的缘故,这条街上人少,偶有一两个路过的而已。

街对面是一条小巷,灯光昏暗得几乎瞧不清路,从那里走倒是比走正街要好很多。

眼见那几个人拐过街角消失,季锦棠埋着头迅速穿过正街,待身形隐匿入黑暗之中方才舒了一口气。

季锦棠刚刚入巷子,一辆马车从街角出拐进来,恰好在她走远后停在巷口。

车窗的帘子被撩起一角,却看不清车内人的面容。赶车的是个身着黑色劲装,做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

“公子?”

护卫低声询问。

“倒是有趣。”

车内之人哼笑一声,声音如过山之溪,清冽动听,又如沧海之玉,温润无比。

季锦棠一路避着行人,只挑暗街小巷,绕的几乎迷路,终于还是凭着记忆寻到将军府。

当朝镇国大将军韩四忠,父亲曾与她说过,是个品行端正,雷厉风行又忠君体国的忠臣。

可今日她要寻的却是将军府隔壁的尚书府。

摒弃正门,季锦棠选了一处稍偏僻的偏门去。

笃…

季锦棠抬手刚敲了一下门,突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心中一阵窃喜,却又有些疑惑。

寻常人家夜里都知关门闭户,堂堂尚书府怎会这般不谨慎,难道就不怕进贼?

小心翼翼的将门推开一条缝,侧身入内。转头忽见看门的小厮歪在门边打呼噜,季锦棠惊得心惊肉跳,双眼都瞪圆了,赶紧伸手将嘴捂住,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定了定神,她猫着身子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绕过小厮,往左侧稍暗些的墙边走去。

尚书府的宅子虽赶不上侯府那般气派,却也比在青州的季府要大许多。幸而是夜里,走动的下人并不多。

院中荷塘里的蛙声,墙边草丛里有蛐蛐儿吵嚷,正好盖过她的脚步声。

偌大的尚书府,且不说屋舍多少,就是这尚书大人的妾室怕也不止二三,要想知道他夜里宿在何处,太难。

季锦棠皱起眉头,焦急的朝四周望了一眼,正一筹莫展时,突闻院中一阵惊呼。

“有刺客!来人,来人…”

她背脊一凉,心想难不成是自己被人发现了?转念又平静下来,若是有人发现她,凭她这副瘦弱身量,早都冲上来将她拿下了。

既不是她,那刺客便另有其人。刺客到尚书府来,自然是冲着尚书大人来的。

季锦棠猛然朝院中人多的方向望去,正在荷塘对岸,灯火片刻就将那处照得恍如白昼,嘈杂声传到荷塘这头依旧刺耳。

尚书府内进了刺客,众人必定时刻警觉,换做是旁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怕是早都果断的退出院子了。

季锦棠却不这样想,趁乱,才好浑水摸鱼。

远远瞧见两个婢女惊慌的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急匆匆朝姚之谓所在的院子去了。

趁着无人看见,季锦棠偷摸溜进那间屋子,发现正是婢女的居所,心中忽生一计。


季锦棠在柜子里翻出一套尚书府婢女的衣服,迅速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屋内走出,差点将一个婆子撞倒。

“哎哟!”婆子踉跄着歪了歪身子,扶着廊里的柱子才勉强站稳,“遭瘟的死蹄子,冒冒失失的,你那两个窟窿竟不是长来看路的!”

季锦棠一惊,顿时额头上冒了一阵冷汗。她连忙低下头含含糊糊的告饶:“嬷嬷莫怪,也是对面叫得急,奴婢赶着过去,这才冲撞了嬷嬷。”

婆子气极,又想着那头急着喊人,于是伸手往季锦棠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死丫头,回头再收拾你,还不快去!”

季锦棠吃痛,咬着牙点了点头,抬脚便朝姚之谓的院子跑去。

姚之谓的院子里,丫鬟婆子小厮护卫将院子塞得水泄不通。季锦棠低着头从缝隙钻过,寻了处角落缩着。

府中吵嚷了好一阵,却硬是连刺客的影子都未曾看见。管事的命人去城防处通报,又让府上的护卫仔细搜查,吵嚷声到了深夜方才逐渐平息。

待人都散去后,管事的吩咐人去煮了安神汤来,送到姚之谓房门口时,季锦棠连忙上去接过。

“大人,那人不知是什么来路,采荷方才恍然瞟了一眼,只说那人身着黑衣,蒙着面,瞧不清相貌。”

管事说罢,抬手示意季锦棠将安神汤送上。

姚之谓坐在屋内,似受了惊吓,灰着一张脸半晌才开口:“老夫在朝为官二十余载,不涉党争,亦不曾结党营私,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罢了,如今也有人容不下了么?”

听到此话,季锦棠心中酸楚。她父亲也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官,却被人构陷谋逆,忠骨无处埋。

“大人莫急,城防司不稍片刻就会来人了。有城防司的人在,想必那些贼子也不敢再来了。”

“城防司的人守得住一时,也守不住一世。”姚之谓顿了顿,抬头正色道:“你且去三皇子府上走一趟,将今夜之事告知他。”

管事的拱手称是,转身正要走,姚之谓连忙起身疾步走向他:“慢着!”

管事的停步转过身来。

“切记,万不可让人知晓你去了三皇子府上。如今二皇子已然是倒了,太子的矛头便会指向三皇子。若是叫太子知晓,尚书府阖府上下性命不保!”

姚之谓满面愁容,他虽不涉党争,可朝中上下皆知他与季云山交好,难免会将他归于二皇子一党。圣上信他又如何,太子不信。圣上居于深宫,断然是防不住太子取他的性命。

“是。”

姚之谓看着管事的离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看见季锦棠还站在桌边,便随意抬了抬手道:“下去吧。”

季锦棠微微点了点头,抬脚走到门口却并未踏出去,迟疑片刻后将房门关了起来。

“嗯?”

姚之谓刚坐下,见她此举立即警惕着站起来,疑惑的看着季锦棠。

季锦棠转过身来,抬头看着姚之谓。

姚之谓心中一惊,心想此女瞧着眼熟,虽穿着丫鬟的服饰,周身气质却根本不像个丫鬟。

“你,你也是刺客?”姚之谓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凳子,险些跌倒。

“尚书大人莫怕,我不是刺客。”季锦棠说罢双腿一曲跪在他跟前,磕了个头后抬起头来:“求尚书大人为我父亲洗刷冤屈!”

姚之谓听罢,只一瞬就明白为何此女看着眼熟,这眉眼分明就和季云山之妻秦韶音长得一模一样。

他赶紧上前将她扶起,脸上的表情由惊恐转为惊喜,随即又化为焦急。

“你,你可是云山兄的...”

“是,季云山正是家父。”季锦棠眼中似有泪光,一时间满腹冤屈竟不知从何说起。

姚之谓知道季云山之女嫁入了侯府,当时还庆幸,好歹是保下一条命来。只是二皇子谋逆一事正在风头上,瑞安侯府里的事他也相知甚少,本打算借着瑞安侯夫人寿辰的机会入府与季锦棠见一面,不想她胆子倒是大,竟深夜寻上门来了。

姚之谓抹了一把泪,心中痛惜:“云山兄他...”

“大人,我父亲他绝无可能参与谋逆,他是被人陷害的!”季锦棠情绪有些激动,她虽没想过让姚之谓不顾身家性命助她,可若连与她父亲交好的人都不信,谁又会相信她父亲是清白的呢?

“我自然是信你父亲的,他一身清廉,为人再正直不过,说他谋逆我是一百个不信的。”

可他不信又有什么法子,圣上信了。虽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太子煽风点火,但谋逆的罪名若被坐实,都不必太子开口就是死罪。

“既如此,还请大人替我父亲洗刷冤屈,还他一个清白!”

季锦棠说完又噗通跪地,姚之谓想要拦她都没来得及,只叹了一口气道:“世侄女,如今你得以保全性命,令尊必是不愿让你再卷入这场谋逆案中,你又何必...”

“父母之仇不报,怎配为人,又有何面目存于世。小女知此事艰险,并不想牵连大人一家,只求大人暗中调查,究竟是何人陷害我父亲。”季锦棠垂下眼睫,隐忍的泪终究还是落下了。

“你,唉...”姚之谓百般无奈,随后往腿上拍了一掌道:“罢了!此事非一两日就能查清楚,得从长计议。你且先回去,再不可行今日这般险举,若有眉目,老夫会想法子告知你。”

“多谢大人,若家父能沉冤昭雪,小女必以性命相报。”季锦棠说罢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快些起来吧,你父亲与我...”姚之谓欲言又止,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随后,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朝外面看了一眼。丫鬟小厮已经散去,只院中还站着几个护卫。

他将门掩好,转身道:“今日你来,可有旁人知道?”

“只我一个贴身的丫鬟,再无其他。”

“那便好,今你来之事不可道于外人知。”

夜里已有刺客潜入府,姚之谓担心陷害季云山之人早就盯上他这个季云山的挚友了。若知道季云山之女夜访,必会更加确定他与谋逆之事有关,到那时莫说为季云山洗刷冤情,恐怕自身都难保。

“小女明白,请大人放心。”季锦棠顿了顿,“大人,可否请您再帮小女做一件事?”

姚之谓闻言愣了片刻,也不问是何事便点头答应了。

夜已深,尚书府外行过一辆马车,在尚书府偏门的巷口处停了半盏茶的时间,直至季锦棠从侧门出来才离去。


“公子为何要助她?”

“韩江,你可知,话多的人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马车内的人调侃道。声音熟悉,正是之前看着季锦棠入巷子的人。

韩江翻了个白眼,一阵无语。

话多的人不会下拔舌地狱,胡说八道的人才会下拔舌地狱呢!

瑞安侯府

椿儿往油盏里添了些灯油,心中越来越慌。她家小姐已去了三四个时辰还未回来,再晚些侯府里的下人都该起床洒扫了。

笃笃...

窗外传来一阵叩窗声,椿儿心中一阵庆幸狂喜,她家小姐回来了。

顾不得堆在脚边的账册倒了一地,连忙起身到窗边掀起窗户,季锦棠那张沾满了墙灰的脸映入眼帘。

“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了!”椿儿说着,伸手拽着她的胳膊就往上拉。

“不认得路,绕了许久才寻到尚书府,可有什么人来过么?”季锦棠翻过窗户踩到窗户下的椅子上。

椿儿扶她下来,又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仔细一瞧,季锦棠身上穿的却不是出去时穿的那身衣裳。

“小姐,你这身衣裳…”

季锦棠低头看了一眼:“混入尚书府时,寻了套尚书府丫鬟的衣裳。”

“哦…”椿儿听她这么一说,突然反应过来:“小姐你见着尚书大人了?他肯帮咱们吗?”

季锦棠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替老爷昭雪有望了!”

季锦棠见她如此开心,心中却又有些担忧,她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二皇子谋逆,当真要笼络爪牙也必然会选些手中有兵权的武将,她父亲只不过是个刺史,又远在青州,难不成还能在二皇子谋反之际,带着一家老小赶入京都与城防禁卫厮杀?

且季云山素与京中之人少有来往,时常提起的也就只有她今日见过的姚之谓罢了。

“小姐,今夜我抄得手都酸了,就抄了这么些,五日后咱们拿什么来交差啊?”

季锦棠回来后,椿儿悬着的心也落回肚子里去了,此刻又开始担忧账册的事。

季锦棠拿起桌上她抄了一半的账册看了一眼,顿时皱眉,“你这字…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写得跟鸡爪子似的。”

“我的字自然没有小姐写得好,左右齐管事也不会真的一页一页翻来看。”椿儿撅着嘴,难为她提心吊胆抄了一夜,如今倒还被嫌弃了。

“自然不会,他一页都看不到。”

椿儿疑惑的看向她,刚要开口询问,她却甩了甩手道:“把灯灭了,睡吧。”

再睁眼,已是第二日日上三竿时。

季锦棠许久没有起的如此晚过了,被押送入京的路上风吹日晒,囚车颠得她满身的淤青,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入了侯府也是每日天不见亮就要起身,没有一刻放松过。

她缓缓起身申了个懒腰,扭头就看见椿儿坐在书桌前埋头抄账册,心头一暖。

“椿儿。”

椿儿闻声抬起头来,“小姐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

季锦棠看了一眼窗外,艳阳高照。

“睡了这么久吗?”她将身上的薄褥掀开,挪着身子下床。

“小姐这些日子劳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两圈,该好好歇歇的。”椿儿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道:“我先去打盆热水来小姐梳洗,今日熬了荷叶粥,天不见亮就去那头荷塘摘来的荷叶,还带着露珠呢!”

看着椿儿出了门,季锦棠心中出了暖意,更有许多愧疚。椿儿虽说是个丫鬟,与她相处的时日比父母亲还多些,明面上是主仆,实则她早已将椿儿当做妹妹了。

季锦棠垂眸,替父亲翻案的事情即便拼上她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但却不该搭上椿儿的性命。若是有机会,她要为椿儿寻一门出路,让她往后能安稳过日子,不用再跟着她遭罪。

清闲了几日,眼看五日之期将至,椿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一堆的账册,季锦棠不誊抄,也不让她誊抄,原封原样的还堆在书桌上。

“小姐,明日齐管事就要来取账册,咱们拿什么给他啊?”

季锦棠倚在窗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那椅子着实破旧,连腿儿都是长短不齐的,她稍动动就歪一下。

“什么都不给。”

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账册根本就不可能五日之内誊抄完。反正都是些旧账册,看不清了就不用再看,她替他们处理了便是。

椿儿皱着眉头还想再说什么,转念一想,她家小姐向来聪明,想必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她虽还是有些担心,却愿意信她。

午后,季锦棠小睡了片刻,椿儿搬了张椅子坐在屋门口的树荫下乘凉,天气炎热,昏昏欲睡之间恍然瞧见齐管事带着两个小厮朝这头来了。

椿儿顿时惊得睡意全无,想要起身进屋去叫醒季锦棠也来不及了,只能平定了心神站在原地候着。

“齐管事怎么来了,不是要明日才来取账册吗?”

齐管事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皮笑肉不笑道:“自是明日来取的,今日来不过是给世子妃送些笔墨罢了。”

椿儿见着他这幅模样就来气,心里默默的咒骂了一句,面上却无异色,“哦,我家小姐今儿个天不见亮就起来誊抄,这会儿正午睡呢!等她醒了,奴婢再将笔墨送进去。”

齐管事朝房门处又看了一眼,心中疑惑,五日誊抄完那堆账册根本不可能,她竟还有工夫午睡?

反正夫人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季锦棠受罚,她午睡或是不午睡,关系也不大。

想到此处,齐管事又露出那副令椿儿厌烦大东笑脸说:“呵呵,好,那老奴就将笔墨放在外面,先告退了。”

说罢,装模作样的朝屋内行了个礼,放下笔墨就走了。

椿儿松了一口气,看着齐管事走远才拿上笔墨进屋。

进门一看,季锦棠已经坐在床边整理衣襟,方才齐管事说的话她也应该都听见了。

“小姐,怎么办啊?齐管事明摆着就是来瞧咱们能不能抄完账册的。”椿儿将笔墨放到桌上,朝床边走去。

季锦棠笑了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入夜时,季锦棠和椿儿搬了两张椅子在院中并排坐着。

季锦棠时不时抬头望一望天,椿儿纳闷的也望了望天,“小姐你在看什么呢?今晚也没个月亮,明日怕是要下雨呢!”

“看救星。”

“救星?什么救星?”椿儿听她这么一说,更加疑惑了。

季锦棠笑了笑,闭上眼靠在椅子上。入夜后的风稍凉爽了些,风声合着蛙声,叫人听着心中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椿儿忽然拽着她的胳膊扯了扯,“小姐快看,有人在放孔明灯!”

来了!

季锦棠睁眼朝尚书府的方向望去,已有三四盏灯逐渐飘起。

那日她求姚之谓做的事,就是在今日夜里放灯。

当时姚之谓还十分不解,不懂她为何会有此请求。季锦棠也未明言,只说父母枉死,她这个做女儿的连烧些纸钱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托他放些天灯以表哀思。

姚之谓点头称是,却又问她为何要定在这一日才放灯。

季锦棠称,这一日是她母亲的生辰。

“椿儿,你去将屋里的灯油都拿来。”季锦棠起身拍了拍裙摆,今日换了一身素白色纱衣,腰身纤瘦如柳。那衣服的料子极普通,瞧着像是布庄里最次等的纱做的。

椿儿不明所以,却还是去将灯油壶取了来。眼看着季锦棠提起油壶,将壶里的灯油一倾而泄,全都淋在那堆账册上了。

“小姐…”

椿儿恍然大悟,先前自己还想一把火烧了账册,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想到她家小姐真的敢烧。

季锦棠倒完了灯油,将油壶随手扔在地上,转身拿了油灯不紧不慢的伸到桌角处,火苗跳动,片刻就燎上桌角那本账册。

顷刻间,火苗蔓延开来,蹿上书桌将桌上的账册全都烧着了。

椿儿蹙眉,总觉得这火烧的有些太大,她已经忍不住的想往屋外逃了。

“小姐,咱们是要烧房子吗?”

“你现在才想明白?”

椿儿点了点头,眉头还皱着,眼神却坚毅无比。

主仆二人将屋内易燃的事物例如褥子、床幔等一一点着,随后走到院中,椿儿开始呼救。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

椿儿扯着嗓子乱喊一通,侯府各处逐渐热闹起来,一时间瓢盆水桶捧得“哐当”作响。

齐管事赶来时,季锦棠正缩在院外的柳树下,脸上脏兮兮的,惊恐得像只受伤的兔子,叫人心生怜惜。

“快救火!”齐管事一边吩咐着人打水救火,一边走向季锦棠,他总觉得这走水走得似乎有些太巧了。

“老奴来迟,世子妃可有受伤?”齐管事拱手行礼,言语上像是在关心,实在不过是在试探。

季锦棠呆呆的摇了摇头。

齐管事见她如此,也不知是不是装的,还想开口在问时,秦氏带着刘妈妈来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还偏烧的是世子妃的院子?”刘妈妈搀着秦氏走来,刻意大声问到。

秦氏站定,瞟了一眼季锦棠,瞧着她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顿生厌恶,连眼神都冷了几分。

齐管事转身朝秦氏行了个礼,“夫人。”

扭头指着那个终日在季锦棠院子外鬼鬼祟祟的小厮问道:“你,说说,世子妃这院子怎么会平白无故烧起来?”

“回,回夫人,小的,小的…”

天气炎热,那小厮连日在那一个地方打转,难免懒怠,入夜后便靠着墙根打盹,哪里知道院子是怎么烧起来的。

“糊涂东西!让你在这头伺候,你连房子烧着了都不知道,这般无用,不如打死的好!”齐管事见秦氏的脸色难看,自知失职,心虚之余只得怒骂小厮。

小厮慌乱叩头求饶,恍然瞧见天上的孔明灯,连忙解释道:“夫人饶命,是孔明灯!小的方才看见那头飘了个孔明灯落在世子妃的院子里,这,这才烧起来的。”

秦氏抬头望去,果然是有好些天灯。天干物燥,若真是落了孔明灯在这院子里,烧着了也是有可能的。

“去问问,今日是哪家放的天灯。”

秦氏素来多疑不好糊弄,想着明日就要叫季锦棠拿账册出来,今日院子却烧着了,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是。”

齐管事听罢告退,领着两个小厮就走了。

季锦棠的院子,因火势太大,扑灭时屋内的东西都已经烧了个干净,账册什么的,此刻更是连灰都瞧不出是哪堆了。所幸院子偏僻,四周也没有旁的屋舍,倒没有蔓延开来。

“季锦棠,你可知罪?”秦氏厉声问到。

季锦棠呆呆的抬起头来,眼神惊恐中带着疑惑的看向秦氏。

她心里早有准备,平日即便是没错,也总要挑点刺,寻点错处来责罚她,今日断然也不会放过。

“儿媳知错。”她挪动身子跪在秦氏跟前,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既知错,那就去祠堂里跪着吧。”

季锦棠哑然,这是连罪名都懒得寻一个,就是要罚她就对了。

“是。”

“世子妃,请吧。”刘妈妈上前来,看样子是要亲自送她进祠堂。

椿儿将她搀起来,扶着跟在刘妈妈身后朝祠堂去。

秦氏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眼中的厌恶比刚才更盛,半晌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由丫鬟扶着回自己院里了。

待季锦棠被送入祠堂,刘妈妈回到秦氏院中时恰好碰到齐管事回来了。刘妈妈往院儿里瞧了一眼,将齐管事扯到院门另一边。

“当真是孔明灯落下来烧着的?”刘妈妈低声问到。

齐管事点了点头,“我去问过了,那孔明灯是尚书府放的,说是姚尚书的夫人身子不好,前两日特去弥云寺请了慧书和尚到府上,抄了经文做成天灯放上去祈福。”

两人说罢,齐齐进了院子。

刘妈妈是秦氏出嫁时从秦府带来的贴身女使,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而齐管事是刘妈妈的丈夫,在前侯府管事失踪之后,秦氏亲自提拔他做了侯府的管事。

现今刘妈妈和齐管事的儿子也在替秦氏在宅子外办事,颇受重用。

侯府正西面,御街拐角的高楼上,一袭蓝衣立在楼顶观景台上,望着瑞安王府方向火光渐灭。从背后看身形,是个年轻公子。

只一瞬,一抹黑影蹿上观景台,停在蓝衣公子身侧。

“公子,是她自己放的火。”

“嗯,猜到了。为了不抄账册,放火烧了自己的院子,也是有趣。”

蓝衣公子摇着折扇,始终没有回头。听语气,似乎带着笑意。


季锦棠和椿儿在祠堂里跪了三日,膝盖都跪肿了。椿儿担心她的身子撑不住,夜里无人时便扶她在蒲团上坐着,自己到门口守着。

第四日天刚见亮,刘妈妈领着几个丫鬟推门而入,将正在打瞌睡的椿儿惊得现在摔倒在地。

“世子妃,罚跪三日时限已到,夫人命奴婢来请世子妃出去。”

季锦棠回头,面色憔悴,不过三日时间,看着又更清瘦了些。

她强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奈何双腿怎么也使不上力,还是椿儿爬起来将她扶着才勉强站稳。

“有劳刘妈妈。”

说罢,刘妈妈转身走到门外候着,待季锦棠一瘸一拐出来后领着她往祠堂右侧去,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到一处院子前。

季锦棠粗略扫了一眼,这院子似乎也是许久无人打理的,但比起自己之前的院子大了两倍不止,院中假山莲池里满是杂草,细看下还是能瞧出十分雅致。若是好好打理一番,比秦氏所住的那院子也差不了多少。

“这是世子在世时住的院子,世子过世,夫人怕睹物思人有伤心神,故许久未曾来过。世子妃先前住的院子烧毁严重,夫人让您就住到这处来。”刘妈妈说着,却从头至尾没看过她一眼,语气也十分不耐烦。

还不等季锦棠开口,刘妈妈又道:“侯爷过世后府中下人多有裁减,分不出多余的来,只能委屈世子妃自己收拾收拾。另外,世子妃份例的用度稍后会有人送来。再过几日就是夫人的寿宴,还请世子妃养好身子打理妥帖,坏了夫人的心情是小,丢了侯府的脸面怕是会惹人笑话。”

听她说完,季锦棠顿时明白秦氏为何会突然将她放出来了。恐怕不是因为需要她打理寿宴,只是怕京中人瞧见自己这副鬼样子议论她苛待寡媳罢了。

季锦棠心中失笑又不改面色,“是,劳烦刘妈妈带话,请夫人放心。”

刘妈妈稍屈膝行了一礼,随后便离开了。

季锦棠目送她走远,心中又细细琢磨了一番方才她说的话。睹物思人,有伤心神?

寻常人家若有亲人去世,逝者留下的遗物都百般珍惜,即便怕睹物思人,也都是妥帖收藏的。

眼前这院子糟乱成这样,显然已经荒废许久的,门口的杂草里歪着一块糟朽的木牌,隐约看的清,写的是“沁苑”二字。

季锦棠不解的是,秦氏若心疼自己的儿子,就算自己不来也应该命下人照看,时常打扫才是。

想到此处,她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这侯府里的人,真是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了,小姐你好歹名分上还是世子妃,瞧刘妈妈方才那态度,真是半分敬重都没有。”

椿儿皱着眉往院子里头瞧了一眼,继续说到:“尽给咱们安排些破院子…”

“不要紧,咱们慢慢收拾就是了。这院子瞧着不差,收拾出来总比之前的要强许多。”

季锦棠说罢,扶着椿儿的胳膊朝院中走去。

院门正对着的是主屋,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小屋子,瞧着应该是厨房储物房之类的。院中除了一座莲池假山之外,还有一棵碗口粗细的树,长得极为茂盛。

季锦棠看去,突然看见树下的石桌上还放着一本书和一只茶杯,被枯树叶盖着,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疑惑之余,她走上前去伸手扫开枯叶。那本书破损得严重,想必是因为经年的日晒雨淋,上面的字都被雨水洗得只剩一团墨污。

“这怎么还有一本书,难不成世子过世后再没有人进这院子么?这侯府还真是怪得很,死人的东西堂皇的就摆在这里,连个收拾的人都没有。”

椿儿说的,正是季锦棠疑惑的地方,这些都太不符合常理了。

季锦棠得手轻轻拂过那本书,想着当初的侯府世子是如何坐在这里看着书,当时他不过也才七岁而已。如今已过十三载,若他还活着,该是一个翩翩少年郎才是。

虽未见过他,亦无什么情分可言,但她到底是他名份上的妻子,见他的遗物随意被弃在这里风吹日晒,心中不免有些悲切。

椿儿扶着她走到正屋门前,推开陈旧的房门,一阵吱嘎声伴随落下的灰尘响起,屋内有些杂乱,像是被人翻找过什么似的。

也是,秦氏并没有让人打理此处,想必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早都叫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搜刮去了。

屋内随杂乱,那些桌椅陈设却还是好好的,随染了灰,季锦棠也看得出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的。想来这位世子在世时也是颇受宠爱的,不过七岁就独居这样大的院子。

独居!

季锦棠一顿,心中疑惑更盛。寻常七岁的孩子,不是都该在自己母亲跟前么?为何会独居?

椿儿见她脸色不好,想是她跪了这几日,身子虚弱,连忙拉过一个凳子用袖子擦干净了扶她坐下,“小姐你先歇歇,跪了这几日,站久了膝盖吃不消,我来打扫就行了。”

季锦棠顺势坐下,心里始终觉得奇怪。片刻后突然回神道:“不急,今日咱们就先把正屋简单收拾一下,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再打扫其他的也不迟。”

话音刚落,院外来了几个丫鬟,领头的走到屋门口屈膝行了个礼道:“世子妃,齐管事命奴婢给您送东西来。”

季锦棠未起身,看了椿儿一眼。

椿儿会意,走出门外道:“辛苦姐姐了,只是咱们这院子里乱的很,东西就放在这里吧。”

她指着廊下一张沾满灰尘的矮桌,那桌子从前应该是用来煨药用的,上面还有个小炉子,药罐子却没看见。

领头的丫鬟迟疑了一下,点头后从腰里掏出手绢,又将桌上的炉子挪开,仔细的把桌上的灰尘擦去。

椿儿细看了看,送来的有几套做工十分精细的衣裳,看布料似乎价值不菲。另还有些瓜果蔬菜肉食、日常所需的物品等。

丫鬟们把东西放下,领头的又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椿儿,椿儿一摸便知里面装的是银子,掂着分量还不轻,顿时心里有些惊讶。

真是活见鬼了,竟然会送这些来!

领头的丫鬟屈膝朝季锦棠行了个礼,“夫人说,这几日请世子妃好好养着,不必过去请安,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季锦棠点了点头。

送来的东西她也看见了,待那几个丫鬟出了院子,她失笑道:“果然侯夫人还是注重名声的。”


季锦棠主仆二人收拾到半夜,累得倒头就睡,季锦棠更是连衣裳都未脱,和衣而卧。

这一夜睡得特别沉,恍惚中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半躺在床榻上,屋内的有个陌生男的背对她坐在圆桌旁正喝茶。

说是陌生,却不知为何,她一眼就认定那人是已故的世子岑君墨。又不知为何,她张口便喊了一声夫君。那人闻声,眼见就要转身了,一阵响动却将她惊醒了。

季锦棠睁眼,外面的天已经大亮,椿儿不知是何时起的,已然不在屋内。

她起身的功夫,陆陆续续听见外面什么东西在哐啷作响,走出去一看,院中多了个大木桶,侧面的小屋门口的杂物堆的山一般高,椿儿的身影在那屋里忙忙碌碌的晃动着。

“椿儿,你在做什么?”她走到小屋门口问道。

椿儿闻声转过头来,一张脸脏得花猫一般,见到季锦棠后笑呵呵的说:“小姐你起来了啊?厨房我都收拾好了,这边收拾出来放木桶,一会儿烧些热水小姐好好泡一泡。”

季锦棠看着她那张脸觉得实在好笑,“你怎么没喊我一起收拾?”

“我看小姐睡得沉,便没喊。左右都是些小事,我一个人收拾就行了,小姐你先歇歇,我先去给你端饭菜来。”

椿儿挽着袖子,两只手也是脏兮兮的,跑到院中石桌旁,在木盆子里洗了手又朝厨房去了。那石桌上的书和茶杯已经不在,想必是被她扔了。

不一会儿,椿儿端着饭菜出来,就放在正屋的桌子上催着季锦棠去用饭,说是特意做了她爱吃的小菜。

季锦棠想着她这一早上做了这么多事,恐怕也还没有用,招呼她盛饭来先吃了再去收拾也不迟。

饭间,看着椿儿瘦小的身子,季锦棠心疼之余更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这般境地也还有个椿儿在她身边。

椿儿的身世也可怜,年幼便被继父用草绳捆了双手带到街边卖,若不是季锦棠的母亲恰好路过救了她,如今不知是在哪家勾栏瓦舍里。

经一夜休息,季锦棠觉得精神好了不少,用过饭就和椿儿一起打扫起来,天色尽暗后已将四间屋子收拾干净了,用过晚饭后椿儿又烧了热水让她去木桶里泡着。

院子外面的有一片不大的湖,此时蛙鸣声四起。季锦棠泡在木桶里,热得有些头晕。水汽氤氲中,见她伸了两条胳膊搭在桶沿上,呼了一口气。

门外椿儿端了凳子坐着,“小姐还要添些热水吗?灶上还烧着呢。”

“不用了,留着一会儿你进来泡吧。”

这个天泡澡,再加些热水怕是要把她泡晕过去了。

椿儿听罢,起身到厨房去又添了一把柴,出厨房时隐约瞧见一个小丫鬟在院门外,看样子又不像是秦氏派来的眼线。

椿儿见她满脸焦急,于是走到院门处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摇了摇头,突然又点了点头。

“何事?”

小丫鬟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这位姐姐,我...我先前见这院子没人住,就将自己的财物藏在里面...”

椿儿一愣,“为何要藏在这里?”

“这...我...我与刘妈妈的侄女住在一个屋,她...”

小丫鬟说话吞吞吐吐,但椿儿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想必这个刘妈妈的侄女是个厉害的,平日里没少搜刮这些小丫鬟,难怪她要将财物藏在这里。

“这屋子今天我都瞧过了,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啊。”椿儿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在...在那鸟窝里。”

小丫鬟伸手指着院中那棵树,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椿儿回头看了一眼,不禁笑道:“你倒是会找地方藏。”

椿儿走到树下看了一圈,树杈上确实有个鸟窝,只是离地约有三人高,树身又光滑无处着力,想爬上去断是不能。

小丫鬟说杂物房里有梯子,只是有些重,她一个人搬不动,求着椿儿同她一起去搬。

椿儿回头看了一眼季锦棠泡澡那间房的房门,想着她差不多也该泡完了,“杂物房在哪?远不远?”

“不远,就在那边。”

小丫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椿儿看去,确实也不远,于是便同她一起去了。

椿儿前脚刚出院子,季锦棠就在屋内唤她,“椿儿,你替我把衣服送进来,我泡好了。”

片刻后,门从外推开了。季锦棠背对着门,也未看见来人是不是椿儿,张口便说:“你放在那里就行,我自己穿。”

她说完之后,那人放下衣服退出门,又将门掩好。

季锦棠穿好衣服从屋内出来,椿儿正好和那小丫鬟抬着梯子进了院子。季锦棠一愣,觉着有些不对,碍于还有旁人在,故而没有表现出来。

“你们这是...”

“诶?小姐你泡好了啊?我方才去帮这位妹妹抬梯子了,她在这树上藏了银子呢!”椿儿笑嘻嘻的将梯子放到树上靠好。

那小丫鬟放下梯子后朝季锦棠行了个礼,“世子妃。”

季锦棠点了点头。

待那小丫鬟取了银子离开后,季锦棠面色凝重的拉着椿儿问:“你是何时出院子的?”

椿儿一脸不明所以的答道:“就刚才,找梯子耽搁了一会儿,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怎么了?”

“没事。”季锦棠蹙眉,心中有些后怕,莫不是闹鬼了?

可向来世间万般都只有人作祟,何曾见过有鬼四处瞎溜达的。

夜里,季锦棠休息前让椿儿检查了两三遍屋里的门窗是否关好,椿儿纳闷,“小姐,这大热天的,关着窗户闷热得很。”

“开着窗,虫子多得很。”

“也是,那明日我去寻些驱蚊虫的药包来,每个窗口都挂一个。”

“嗯。”

躺在床上,季锦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本以为这侯府里,最多不过也就是防防人心,不曾想如今还有人悄无声息的在这院子里出没,实在有些惊悚。

今日来的若是鬼,会是谁的魂。

若是人,又是谁?


接连几日,季锦棠和椿儿都在院子里忙碌,椿儿勤快的快把整个院子清洗一遍了。

院子打理干净,又将莲池里的枯枝败叶杂草都清理了,引了院外湖里的水来,眼前已是一幅新景象了。

椿儿说,等秋末了,再去湖边摘些莲蓬取了莲子,来年撒进莲池里就能长出莲花来。

季锦棠见她笑得那样开心,心中些许欣慰夹杂着苦楚。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来年,本就是打算豁出性命替父洗冤的。

洗不清,她死。洗得清,她也未必能活。

眼看秦氏寿辰就要到了,侯府上下早已开始忙碌起来。外祖父在世时,她曾见过京中官员的寿宴,声势浩大,迎来送往的热闹极了。

想必侯府夫人的寿宴,场面会更加壮观,来的怕都是达官贵人。秦氏那样不待见她,这几日椿儿去要东西也是给了的,可见在京中有个好名声是何等重要。

寿宴前一日,刘妈妈又送来些打造得十分精致华贵的钗环,说是秦氏要她明日盛装出席。

季锦棠如今还需倚靠侯府生存,对秦氏的话必然要言听计从,哪怕只是表面。

第二日天不见亮刘妈妈就派人来催,更是留下两个丫鬟替她梳妆打扮。季锦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椿儿站在她身后替她整理发髻,瞧了一眼铜镜里的人,笑得眉眼都弯了。

许是这几日养的好,季锦棠的脸色不似之前那般苍白憔悴了。一张精致的鹅蛋脸上,凤眼潋滟,唇若点樱。皮肤本就生的白皙,略施粉黛后面色如桃花,娇媚却又脱俗。

秦韶音便是个出了名端庄的大家闺秀,养出的女儿自然也是气质出众,非一般高门显贵的女儿可比。

“我就说,咱们家小姐这副相貌,当真是美若天仙。不,说天仙都俗气了,嗯…是神女!”

季锦棠连忙转身捂住她的嘴,“不许胡说,传出去叫人笑话。”

椿儿掰开她的手道:“怎么就胡说了,明明就是实话。”

说罢,她扭头朝刘妈妈派来那两个丫鬟问到:“两位姐姐,你们说,我是胡说的吗?”

那两个丫鬟本还拘束得很,见她主仆二人如此有趣,纷纷捂着嘴笑起来。

穿戴整齐后,季锦棠领着椿儿和两个丫鬟先去了秦氏的院子,一路上碰见的丫鬟小厮看见季锦棠后,眼中皆是惊讶。

往日她穿的都是些不大起眼的衣裳,再加上遭逢大难,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多少失了几分颜色。

侯府见过她的下人大多也就是觉得她生的好看,今日却不同,盛装之下怕是连宫里的娘娘都要逊色一大截。

秦氏见到她时也是一愣,表情虽没有什么变化,可季锦棠看得出来,秦氏的眼神似乎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临到了前厅,见了前来贺寿的官眷,秦氏又换了一副面孔,竟主动牵着她的手同贺寿的官眷说笑。

“侯夫人这儿媳,当真是生得好。这样的相貌,怕是满京城里寻不出第二个了!”

说话的是个胖妇人,自见到秦氏起便死命的说些恭维的话,想来是家中的家主官位不大高。

“哪里哪里,我这侄女也是个苦命人,如今进来侯府来,当真是委屈她了。”秦氏挽着季锦棠的胳膊,又用手轻轻拍了拍她,扭头满脸慈爱疼惜的看着她笑道。

季锦棠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有些意外,她这堂姨母的戏竟演得这样好。

“依我看呐,这哪里是委屈了?”另一个稍年轻些的夫人笑道:“瞧瞧,世子妃身上这衣裙,前两日我还在栖凤斋见过,可是要两千两银子呢!”

众人听后一片哗然,纷纷赞侯夫人出手大方、宠爱儿媳云云。

季锦棠听到这衣裙的价格也是一惊,之前就看出这衣裙价值不菲,却没想到贵的这般离谱。

秦氏听着众人的恭维,心情愈发好,让身后的丫鬟领着众人到院子里喝茶。

“三皇子、乐康公主到!”

门口传来小厮高声通报,众人闻声,纷纷转身行礼。秦氏也松开季锦棠的手,上前去迎。

“臣妇恭迎三皇子、乐康公主!”秦氏屈膝跪下叩头,语气极为恭敬,季锦棠也紧随其后下跪行礼。

“侯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今日是夫人寿辰,母妃特让我兄妹二人送来薄礼一份。”

说话的是三皇子李景恒,季锦棠下跪前看了一眼,只觉这位皇子气宇轩昂,相貌气质俱佳,听说话的语气,倒像是个开朗的性子。

“有劳贵妃娘娘记挂,烦请三皇子替臣妇带话,过些日子臣妇再入宫当面谢恩。”

秦氏说完后,刘妈妈起身上前将她扶起。随后秦氏亲自引路,领着三皇子和乐康公主去前厅喝茶小坐。

季锦棠一时不知该走该留,正手足无措时,刘妈妈又折返回来了。

“世子妃,夫人这会儿要在前厅陪着三皇子和乐康公主,稍后还有客到,夫人让您就留在前院待客。”

季锦棠愣了愣,还不等她开口,刘妈妈便转身走了。

要她待客?她连侯府里的人都认不全,自小又是在青州长大的,京中的官眷如何能认得?

“小姐,她这分明是在为难你呢!”椿儿也不傻,一听便知道秦氏在作妖。

季锦棠深吸一口气,如今不愿怕也是不能够了。

“昭禾郡主到!”

门上的小厮又是高声一报,季锦棠抬眼便看见一个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年轻女主,众星捧月般被一群人拥在中间,正朝这头走来。

“幸好…”季锦棠舒了一口气,她想说的是,幸好门口还有个通报小厮,否则她连来人是谁都不知道。

“郡主安好。”季锦棠迎上前去浅浅行了个礼。

宁昭禾只看了她一眼,面色突变,蹙眉道:“你是何人?”

椿儿见她语气不好,还不等季锦棠开口便抢着说道:“这是我家世子妃。”

宁昭禾撇了椿儿一眼,又看向季锦棠,“本郡主就说,栖凤斋那身衣裙到底是何人抢着买去了,原来是瑞安侯府的世子妃啊!”

季锦棠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眼前这位郡主,听她说话就能猜到,想必是个极跋扈的主。

自己身上的衣裙本是她先看中的,却被秦氏抢先一步买来,如今穿在她季锦棠的身上,看来这位郡主定是要记恨上她了。


因是在大门不远处,后面还有官眷陆续进门,宁昭禾也未与季锦棠多做纠缠,领着她身后那群官家小姐一路窃窃私语的朝院里去了。

季锦棠吐了一口气,她这个堂姨母也不知和她母亲到究竟有什么仇怨,竟想出这种法子来坑害她。

往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不过她不在意,只要能留得性命做她想做的事。

在门口站了许久,来贺寿的达官贵人也见了许多,这些人的姓名官职她也记了个大概。

旁人见她时或有惊异之色,或是直截了当的夸她生得好看。唯独有一个,让她十分厌恶。

太子妃王氏舅舅梁鸿庚的儿子,梁仲文。

自看到她起,一双眼睛便在她身上乱瞟,看得季锦棠浑身不自在。椿儿更在他走后悄悄咒骂了几句,道他长得猥琐至极。

站至晌午,季锦棠双腿都站麻了,椿儿端来椅子让她坐下歇会儿,可刚一坐下又来人了,硬生生站到开席时刘妈妈才命人来找她。

季锦棠早饭未用,饿极了。本想寻个人少的桌好好吃饭,秦氏偏让刘妈妈拉她去主桌坐到自己身边。

按理来说,主桌坐的自然是三皇子和乐康公主这样的贵客,由秦氏亲自作陪便罢。季锦棠去了,旁人只会说秦氏待她好,她却不懂规矩。

“来。”见季锦棠过来,秦氏起身拉过她的手,一脸慈爱的笑着对众人说:“我这儿媳,新来侯府,有些面浅。”

说罢,又扭头看向她:“你也来见一见三皇子和乐康公主,陪他们二位饮杯酒水。”

三皇子李景恒方才来时只与秦氏说话,未注意到秦氏身后的季锦棠,此时一见只觉惊艳,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又惊觉不合礼数,连忙将面前的酒杯端起。

“早闻世子妃大名,今日一见果如旁人所说,真可谓是倾世之貌。”

李景恒此话虽是称赞,季锦棠听后却并不觉得高兴。

她初入京时还十分年幼,且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断然不会有人大肆宣扬她的容貌。

此次入京,前脚进了城门,后脚便被关入大牢,从大牢到侯府也都是在马车上,可以说除了侯府的人和姚尚书,再无人见过她。

姚尚书自然不会敲锣打鼓去宣扬她貌美,这么说来,只有秦氏。

秦氏一向厌恶她,刻意宣扬她长得美,是为何?反正绝不会是为着她好。

季锦棠从容一笑,敷衍了一句:“三皇子过誉了。”

席间季锦棠一言不发,只是时时刻刻都要勾着嘴角,实在是累。还没吃饱就匆匆告退离席,领着椿儿到后院去了。

“小姐,你就吃了那么点东西,不饿吗?”别说她家小姐,就是她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若是让她上桌,她能吃两碗饭。

席间多有人来向秦氏敬酒贺寿,秦氏隔三差五就以自己不胜酒力为由,让季锦棠代她喝了,这会儿季锦棠已经醉得双颊泛红。

“有些醉了。”她扶着椿儿的手,脚步略有些轻浮。

“那我扶小姐回屋,再熬些清粥小姐喝了休息一会儿?”

季锦棠倒是想休息,可府上还有那么多客人,怕是过会儿刘妈妈就会来找人了。

“不必了,你扶我到那边亭子里吹吹风,去拿些茶水点心来就是。”

“嗯。”

椿儿将她扶到亭中坐好后,转身朝厨房处走去。

季锦棠半倚着栏杆坐着,听着蝉鸣昏昏欲睡。湖面吹来一阵清风,带着一股荷叶清香温柔抚过,让她想起在青州的夏天。

那时她与青州知府的女儿巧娘交好,巧娘时常邀她游湖泛舟,更在荷叶深处与她坐在船沿边谈天论地。现在想来,那样从容静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低头趴在栏杆上,看着亭下有几尾红鲤游得欢快,正想着一会儿让椿儿拿些鱼食来投喂,突然一颗石子砸向那群红鲤,噗通一声惊得鱼儿四散奔逃。

“哟,这不是世子妃吗?”

季锦棠回头一看,宁昭禾带着两个女子,身后跟了一堆丫鬟婆子正朝她这边走来。

她起身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昭禾郡主。”

宁昭禾并未回礼,她身后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却怯生生的朝她行了个礼,季锦棠又回礼于她。

“你向她行礼做什么?”宁昭禾转身质问那女子,满眼厌嫌。

那女子缩了缩身子,未敢搭话。

宁昭禾看到她这样的动作似乎十分满意,又转头看向季锦棠,言语间尽是讽刺嘲笑之意。

“世子妃当真是好兴致,侯夫人独自一人在前院待客,你一个做儿媳的却躲在此处赏景。”

季锦棠不语。

“也是,世子妃本就与别家的儿媳不同。别家女子,夫君若是亡故,那都是要守丧三年的。所幸瑞安侯世子死的早,世子妃嫁入侯府,可是连守丧都免了呢!”

宁昭禾说完此话便呵呵的笑起来,她身后除了方才向季锦棠行礼的女子之外,连丫鬟婆子都捂着嘴偷偷嘲笑。

宁昭禾见她一言不发,又继续嘲讽道:“不守丧也就罢了,如今还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瞧着都不像是瑞安侯世子的未亡人,倒像是还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季锦棠有些恼,倒不是因为宁昭禾讽刺她的这些话。好容易偷闲在此处歇息片刻,偏叫她来毁了这幅美景。

此时,宁昭禾身后另外一个女子,拿着手帕半掩着嘴笑道:“若真要计较,世子妃也算得上是黄花闺女呢!只不过,是出了阁的黄花闺女。”

众人闻言一阵低声哄笑,唯独宁昭禾,笑得十分开心。

季锦棠听出她们所言何意,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群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这些污言秽语竟是从她们嘴里说出来的。

侯府东边的墙头上,一蓝一黑两个身影隔着茂密的柳条,隔湖望向季锦棠所在的亭子。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公子,青天白日的爬上墙头看姑娘,要是让少主知道,定会笑话你的。”

“她若是在,恐怕比我还感兴趣些。”

韩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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