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泥巴路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被身上的木柴压着前行，赤脚踩到石头，小孩也没有感觉到，仔细一看，原来他脚底满是老茧。
过了一座老桥便有一块缺了半截的石碑，能看出“家村”两字，而缺的一个字正是小孩的姓氏。
刚到村口，小孩就听到一个女人刺耳的骂声。
“石青！小兔崽子，你想饿死老娘不成？都过午时了，还不跑快些！”
一个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妇人，左手叉腰右手紧握竹竿，一边打着石青的腿，一边催促他快点走。
等石青刚到柴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他急忙丢下背上的木柴冲了进去，留下脸色气愤的妇人。
“爹！爹，你怎么了？”
漆黑的柴房内满是恶臭，一个断了手脚筋的男人正躺在茅草堆上。
“水，水，给我水。”那男人声音嘶哑，身体消瘦显得很虚弱，看来命不久矣。
石青听后赶忙照做，一碗水下肚后，那男人才缓过气来。
男人刚想说什么，却被那妇人骂声打断。
“谁叫你给他水喝的？我看你是皮痒了！”
还没说完，竹竿又抽到石青身上，一直打到他全身蜷缩在角落。
抽打声不断，父子二人却没一个吭声，好像他们已经习惯了。
直到妇人打累了，将手中竹棍扔下，许久便听见房门被锁的声音。
“你们父子俩今个就给我饿着得了，不将箱子的下落说出来，就甭想吃饭了。”
妇人原名叫乌雅萍，曾经是不远处镇上青楼的头牌，当年石青的父亲石昊以打拳为生，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拳手。
经常来往于青楼之间，一来二去便给乌雅萍赎了自由身，至于石青的生母是谁，石昊从未对石青提起过。
可为何石昊成为这副模样，这还得从两年前的赌拳说起，当年一场赌局中有个大人物打赌，石昊一定会打输，还派人来威逼利诱，希望石昊识时务打一场假拳。
然而身为拳台一霸的石昊对此嗤之以鼻，完全没放心上，等他赢下赌局后，仅仅过了一夜，他就被人挑断手脚筋丢弃在闹市。
原本见钱眼开的乌雅萍想一走了之，但她知道石昊这些年来留了不少积蓄。
当年石昊是在青楼当着她的面打开过那个小箱子，要不然她才不愿意受这个罪，就算重操旧业也比现在要强。
“青儿过来，爹有话跟你说。”石昊语气冰冷，仿佛一个死人。
闻言，石青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疼痛爬了过去，父子二人在黑暗中双目相对。
见父亲没有说话，石青抬手搭在他的手上说道：“爹，我在这。”
“青儿，好孩子，爹爹时日不多了，你可否帮爹一把。”石昊语气有些坚定说道。
“嗯，爹爹请说。”石青一直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今年也才十六岁。
“真是好孩子，你用双手掐住爹爹的脖子，帮爹爹提前结束这痛苦。”
刚说完，石青如同触电一样，右手猛地离开石昊，双眼露出恐惧的神情，整个人又退回到角落里不说话。
见此，石昊满脸苦涩说道：“青儿，你爹我大字不识几个，年轻时本是一个地痞无赖，但在一个雨夜里，我路过一条小河时听到有婴儿的哭声。”
说到这，石昊听到角落里树枝被压断的声音，接着他又说道：“那婴儿被装在一个木盆里，身子底下还压着一封信和一个包袱。”
“信中说那个婴儿名叫石昊，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将其顺河而下，希望救他之人能将其抚养成人，包袱内有一些丹药和心法，若是可以请在石昊成人后传授于他。”
“镇上的老先生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现在你知道了吧，那心法我学会后就烧了，丹药我也用完了，当年我本想将你丢进河里淹死算了，可惜我还是心软了。”
咳嗽了几声后石昊接着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因为你我获得一身武学，也算是风光过了，供你读书识字，想来也不算什么，如今因果报应，我一度还恨过你，认为是你的出现才害得我落得如此下场。”
“两年过去了，你一直视我为父亲，可我从未把你当成我儿子，只怪那贱婆娘不能生养了，唉，既然你不能送我一程，那就滚吧。”
说完石昊闭上双眼久久不语。
角落里的石青嘴唇颤抖，眼中泪水落下，艰难开口喊道：“爹，这不是真的，你，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滚开，老子潇洒一生，别说你本就是我捡来的，就算是我亲生的，我也不认你这样的怂蛋儿子，我要是你，早就把那贱婆娘杀了。”石昊脸色涨红怒道。
“她，她是我娘，我……”
“去他娘的，你要是不信，就去把大堂供桌底下的地板打开，那里藏有那封信还有一箱银子，不过我要提醒你，要是她拿到了银子，你还有没有命在，我可不敢保证。”
这一晚，石青彻夜未眠，脑中一直在想着石昊的话。
回想过去的种种，石昊确实对他不冷不热，但他始终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直到天亮，石青还想着找机会，趁乌雅萍不在将那封信挖出来。
然而这时，他闻到一阵药汤的味道，接着门锁便被人打开，大门也被一脚踢开。
只见乌雅萍左手抱着小箱子右手提着茶壶，脸色微笑说道：“冤家，没想到奴家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了，来来，你们父子冻着了吧，我给你们熬了点热茶。”
见此，石昊脸皮抽搐骂道：“贱人，你不得好死！”
“笑话，这是老娘应得的。”
说着乌雅萍放下箱子，上前一脚踩在石昊胸口，左手捏住他的鼻子，强行把药汤灌了下去。
“住手！”
这时石青赶紧跑过来一把将其拉住，不过乌雅萍跟了石昊这么久，也学了些拳脚功夫，一个抬手手肘就砸在石青脸上。
“小畜生，老娘忍你很久了，今天就让你们这对假父子死得干净。”
乌雅萍单手扣住石青喉咙让他脸色涨红，手脚也不停的乱打一通，后者有些不耐烦，直接将药汤倒在石青头顶。
“毒不死你，老娘也要掐死你这小畜生，哈哈哈。”乌雅萍多年来积压的怨气，今日得以爆发，对他们是毫不留情，仿佛二人真是畜生一般。
然而就在她得意之时，快要断气的石青慌乱中抓到一节树枝，随手朝乌雅萍脸上插去。
双眼紧闭的他感觉到脸上一股温热，随后便听到乌雅萍凄惨的叫声。
此时一根食指大的树枝直直的插进了乌雅萍的左眼，剧烈的疼痛让她痛不欲生，随后她像疯狗一样再次朝石青扑来。
“畜生！我要你死无全尸！”
石青被这满脸是血的疯女人吓坏了，整个人退到木柴堆旁，不断捡起木柴朝她扔去。
可惜乌雅萍不为所动，甚至还捡起手臂般大小的木棍，抬手作势就要砸向石青脑门。
然而她还没砸下去，就感觉到脖子传来一阵剧痛，眼睛一撇才看到一把柴刀挂在她脖子上。
就连石青也没注意，刚刚丢出去的不是木柴，而是放在上面的柴刀。
鲜血喷涌而出，乌雅萍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便应声倒地。
“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青儿，快过来。”石昊见到乌雅萍身死，脸色如同回光返照，声音也大了许多。
闻声，石青拖着颤抖的身躯走到他面前，有些结巴说道：“爹爹，我，我不是故意的……”
“青儿，是她要杀你，这不是你的错，好孩子，快送爹爹一程，让爹走得痛快一点。”此时石昊脸色开始发紫，双眼也渗出血迹。
“不，不要，我这就去找大夫。”
可石青刚跑出大门就听到石昊的惨叫声，他急忙回来一看，只见后者面目扭曲青筋浮现，七窍开始流出暗红色的污血。
“爹求你了，快杀了我，啊，快动手啊！”石昊边吐血边扭动身躯，显得极其痛苦。
“爹，你不要死，我不想你死，爹啊。”石青毕竟年幼，巨大的恐惧让他不知所措，只有嚎啕大哭祈求上天。
“杀了我吧，我从未求过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石——昊——”这个男人用尽了全力喊出了原本属于石青的名字。
“不！你不要逼我！”
在连番的打击之下，石青双眼通红失去了理智，紧握的双拳胡乱朝身下的男人打去。
乱拳之下，石昊脸骨碎裂气息全无。
感觉到抓自己的手落下，石青才睁开双眼，眼前的男人血肉模糊。
石青痛苦地抓着脑袋向天吼道：“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此时外面响起了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柴房内生起了火堆。
石青沾满鲜血的手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石昊叫人复写的，一封是石昊的遗言。
“石青吾儿，看到这封信时，为父已经不在了，或许是老死或许是惨死，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本无名无姓流落街头，偶然捡到你才盗得一身武学，可惜我并不是练武的奇才，又或许是丢弃你之人早已算计到了，我学到心法后走火入魔心魔缠身，始终找不到解决之道，愤怒之余撕毁了心法和关于你身世的信件，在我清醒之时决定托人写下遗言，我已经不记得那老先生的原话了，我只知道你原名叫石昊，说来可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我觉得它更适合我所以就用了，当时你身上裹着一张青布，才给你取名石青，希望你知道后能够原谅我。”
“我在你六岁那年将你丢在渔村，独自往北寻找消除心魔的法门，偶然碰到了和你身世有关的东西，那是一张九颗星连起来的符号，在原来的信件中印有，那是一个叫星门的组织，可惜我奔走数年，还是一无所获。
在你十岁时，我便看出你骨骼惊奇，而我因心魔所困无暇他顾，未能教你一招半式，你以后就靠自己了。
我时而清醒时而被心魔所控，在我走后，你要好好活下去，记住在乱世之中好人要比坏人更坏才能做好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好活下去。
养子石昊亲启，养父熊耳山无名氏绝笔。”
第二天，石青口中一直念叨着石昊二字，他接受了这个名字。
浑浑噩噩的他将那箱银子埋回供桌下，一把火点燃了房屋，跑来的村民看到满身是血的石昊和燃起来的大火一脸疑惑。
“石青，你，你爹娘呢？”
“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
“我杀的。”
闻言众人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的石昊，没一会便破口大骂，说他简直是个畜生。
在村民的乱棍之下，石昊真就如同畜生一般，被打出了村子。
这村子原本也不叫石家村，村里的人也不姓石，不过当年石昊的养父财大气粗拳头又硬，村口才立了个碑。
而在他被抬回来后，那碑就被村民给敲掉了。
“石昊，石昊……”
石昊像是疯了一样，现在浑身是泥，沿着马路一路往北，没走多远就倒在了路中间。
许久，路过一辆马车，马儿一阵嘶鸣。
车内传来不满的声音：“何事停车？”
一男人抱着受惊的女儿揭开帘子质问马夫。
“回禀门主，路中间倒下一个小孩，貌似伤的不轻，小人这就将他请开。”马夫急忙解释道。
闻言男人眉头一皱，这时怀中的女儿说道：“坏人，爹爹，他是坏人，连小孩都不救，咱们不要理他。”
“好好好，阿秀说得对，那你要爹爹怎么做啊？”男人露出宠溺的微笑问道。
“爹爹说过，咱们聚义镖局，向来以仁义为先，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小女孩声音甜美，正色说道。
“你们都听到了，还不照小姐的话去做，还有你，见死不救当罚。”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那马夫闻言赶紧下地跪下自扇耳光认错。
就此，石昊被带到后面的马车上，随着这波人一同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