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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茶果香

那紫凡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柔秀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在人间赎因亚当和夏娃的过失而留给人类的种种罪孽,她认真地生活,勤劳地做人,希望得到灵魂的拯救,从而走上天堂的路。她也希望她的孩子们能像她一样走上天堂的路,可是孩子们各自有着自己对人生的不同见解和态度...碧尘是条柔滑的鱼,遇到险情及时改变航向;而梦洁是个多刺的球,扎疼别人,也伤了自己;卫国一身正气,拨开云雾见晴天;朵朵每每不顺心时,她的眉毛就会扭结在一起以发泄她无声的怨气——

主角:柔秀,梦洁   更新:2023-01-13 19: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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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柔秀,梦洁的其他类型小说《十字茶果香》,由网络作家“那紫凡”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柔秀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在人间赎因亚当和夏娃的过失而留给人类的种种罪孽,她认真地生活,勤劳地做人,希望得到灵魂的拯救,从而走上天堂的路。她也希望她的孩子们能像她一样走上天堂的路,可是孩子们各自有着自己对人生的不同见解和态度...碧尘是条柔滑的鱼,遇到险情及时改变航向;而梦洁是个多刺的球,扎疼别人,也伤了自己;卫国一身正气,拨开云雾见晴天;朵朵每每不顺心时,她的眉毛就会扭结在一起以发泄她无声的怨气——

《十字茶果香》精彩片段

柔秀的童年是苦涩的。因此,她不想让四个姑娘的童年也充斥着苦涩的记忆。她对她们娇宠、疼爱、一视同仁。她们都是她的血脉,都流淌着她身上奔腾的血液。她爱她们,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她们身上。她希望她们健康快乐地成长,然后遵循天主的旨意认真地生活,真诚地待人,不悖逆天主的意愿,勤劳谦逊地做人,在世上赎因亚当的过失而留给后人的种种罪孽。这些罪孽会因对耶稣基督的信而得救,然后因灵魂的拯救而得升天堂。她希望她们都能走上通往天堂的路,不希望在天堂里看不到任何一个。

柔秀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以全身心的热忱信奉着天主。她信天主受孕于童真圣母玛利亚,降临人世后又因救赎人类的灵魂经历种种的苦难,最后被钉于十字架上。她信他第三日从死者中复活,然后升了天,坐在全能天主父的右边,审判生者死者。所有她知道的关于耶稣基督的事她都信,坚信不移。她信他在传教途中所做的种种圣事,她信他是全能的、无所不能的。即使她从未亲眼见过天主在她身边所显的圣事,但她仍然对这一切坚信不移。她相信她未能看到天主所显的圣事,是因为她的信德不够,她做得不够。虽然她已一心一意地遵循天主的旨意生活,但她知道那仍然不够,所以她更加努力地要使自己向天主靠拢,向天堂的路靠拢。她真心实意地善待每一个人,从不记恨他们。她热爱劳动,全身心地投入到劳动中去。她的一生总是在不停地运动、劳作,除了睡觉,她从未停下过。她的脚步总是急匆匆的,似乎总怕迟疑一下便会赶不上去天堂的路。她任劳任怨地做任何她认为在天主看来是向善的事情,从不迟疑。就连躺在炕上的这个老太太,她也从未记恨过。她一心一意地侍候她、善待她,生怕她受一点点的苦。尽管她一生下她便将她送到了天主教堂,从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她也从不记恨她。正是因为她将她送到了天主教堂,天主才来到了她的身边,呵护她,使她有十足的劲头去干活,让她有足够的勇气承受孤独、苦难。她热爱天主,天主是她从童年时期起就埋藏在心底的一颗闪闪发亮的明星,是她人生航向的定位仪。为了他,她什么都肯做,她愿意忍辱偷生,愿意受尽人间的一切苦难而从不抱怨。“这些苦难与耶稣为了救赎人类的灵魂所经历的种种苦难比起来,又算什么呢!”“怜恤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所以,尽管这个老太太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不愿意给她丝毫的爱,而只愿索取她的爱,她也毫不介意。她会爱她,她会看着她那无望的恳求的眼睛心里为她祈祷:“天主,原谅她的过失吧,赦免她吧。”她会将她瘦成皮包骨的身子擦洗干净,给她垫上松软的褥子,尽量地将她放得舒服,以减轻她的痛苦。她会喂她她喜欢的饭菜,她会做任何使她高兴的事情以安慰她无望、空虚的心灵。她一天天地守护着她。有时,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会痛苦流涕:“我从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现在却让你来侍候我。”

“妈妈,别想那些,是你将我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不是吗?”她为她擦干眼泪,安慰她,帮她把被子、枕头弄得尽可能得舒服。

“讨厌的老太太,从未为妈妈做过一件事,现在却躺在这儿让妈妈来侍候。”这时,碧心会情不自禁地、小心地嘟囔,满腔的怨言。

“因为她太自私了,没有人肯收留她。”碧玉也低声地附和道,同时看着炕上的老太太,怕被她听到。

此时的碧心已是18岁的大姑娘了,她身材瘦小而匀称,乌黑的齐肩短发,眼睛细长而迷人,瘦削的下巴上一张薄而灵巧的小嘴,她的眼神里以及她的整个身体里透露着一种流动的活力,使得她看上去热情、快乐。碧玉16岁,她的脸型比碧心稍宽,目光坚定,似乎隐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碧月13岁,她头发稀疏,两根细细的辫子扎于脑后,她目光散漫,全身上下透着一种懒散。她总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俩嘟囔,从不发言。她从不关心这些,她总是懒散地坐在那儿,即使行走,也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散的感觉。此时她正坐在炕的北面,背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小人书。碧尘坐在她的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手里的小人书,碧尘2岁,她温柔乖巧,招人喜爱,黑黑的眸子里充满憧憬、好奇。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舍,屋子的东边一席大炕连着南边的窗户和北边的墙。炕的南边躺着那个干瘪的老太太,北边坐着碧月和碧尘。南边紧挨着炕的地方有一个锅台,碧心正在往炉灶里添柴,同时拉着风箱。碧玉坐在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北边紧挨着炕的是一个长长的红油漆柜,它由两节组成,依墙而立。它的上面正中摆放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盒子,玻璃盒子里是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耶稣的身子痛苦地扭曲着,希望换来世人的彻悟。再往上,墙上挂着一幅幅画像。正中是耶稣圣心像,耶稣手抚受伤的心,告诫人们不可忘却他为了救赎人类的灵魂而经历的种种苦难。两边各有一张圣母升天图和最后的晚餐。最后的晚餐中耶稣指着葡萄酒说:“你们喝吧,这是我的血,为人类而流,”指着面包说:“你们吃吧,这是我的身体,为人类而牺牲。”而出卖耶稣的犹大手里攥着因出卖耶稣而得的赏钱惴惴不安地坐在其中。东边的墙上挂着一套耶稣背着十字架行走的受难图。柔秀已将老太太安排妥当,现在正在锅台边准备做饭用的菜蔬。碧心在烧火的同时,不时地扭头狠狠地瞪一眼躺在炕上的老太太,嘴里小声地嘀咕:“真是讨厌。”

柔秀看见了她的举动,轻声地劝说:“别那样,天主会惩罚你的。”

“我才不信有天主呢,那么多坏人他都不惩罚,你这个好人的担子却一天天加重。”碧心怒气冲冲地说。

“人才不是天主造的呢,人是由猿人进化来的。”碧玉也插嘴道。

“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会没有天主呢?你们这两个被魔鬼附了身的可怜虫,魔鬼!”她狠狠地,但又尽量压低声音说道,好像生怕天主听到了她们的话一样。

柔秀觉得很迷茫,她一直坚信天主的存在,毫不怀疑,而且她的公婆、丈夫也都是坚信天主的存在的,为什么碧心、碧玉一再否定天主的存在呢?为什么她们任她怎么劝说就是不信呢?而且碧心是受过洗礼的人,竟然也悖逆天主。她由迷茫继而转为失望,最后变成恐惧。她害怕天主会因她们的悖逆而惩罚她们,于是她整日担惊受怕,只要她俩身上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她就会胆战心惊。她整日不停地为她俩祈祷:“求天主原谅她们的无知,赦免她们的罪过,求天主赏赐她们信德,让她们救赎她们的灵魂永脱地狱之苦。”她整日忧心忡忡,不停地为她们祈祷,以至于饭菜做得不合婆婆的心意了,婆婆就会张开她那犀利的嘴巴骂道:“饭菜这么硬,你不知道我的胃不好吗?你想吃死我?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让我好受。”

“妈妈,是我不好,是我没做好,不过不是故意的。”柔秀忍气吞声地说。

“那个老不死的躺在那,像个活死人。”她把矛头指向了炕上的那个老太太。

“你在骂谁?”炕上的老太太使出全身的力气回应。

“骂你,怎么了?”她歪着头,眼睛斜瞪着炕上的老太太,好像一只斗鸡在发泄压抑了很久的怒气。

“我躺在姑娘家里,你不也是在我姑娘家里吗?”

“哪有人躺在姑娘家里的,我是在儿子家里。再说了,你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吗?我们是从天主教堂把柔秀娶回来的。”

于是炕上的老太太便黯然神伤,不再说话,而是强咽下痛苦的泪水。柔秀也无奈,只能是安抚完这边,再安抚那边。


婆婆是一个干净、利落、刚硬的老太太,她强烈地要求别人时时事事处处都顺着她的心意来,稍不顺心就会破口大骂。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谩骂与日俱增,她的火气一天天地大起来。尤其是看到躺在炕上的这个老太太,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未抚养过柔秀一天,一生下来便将柔秀送给了天主教堂,他们是从天主教堂把柔秀娶进门的,可是现在她不能动了,需要人侍候了,却躺在这里让柔秀来侍候,简直是厚颜无耻。她不明白柔秀这颗心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事都能容忍?她从不动气,她谦恭、柔顺,不,软弱,对,应该说是软弱。有时候,正是因为她的这种软弱才惹得她火冒三丈,真想抓着她,把她揉得粉碎,但是当看到她那无辜的眼神,听到她那低声的话语时,她的心又软了,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对待这个如此善良的人,可是当她脾气暴躁时,却又更多地将矛头指向她,也正是因为她是一个善良、容忍、软弱的人,她在这种愤怒、谩骂、悔过的三部曲中周而复始。

“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收留那个老太太?”她不满地冲着老头发牢骚。

“就因为她会收留那个老太太,她才会是你的依靠,你又不是一个儿子、一个儿媳,为什么和她生活在一起呢?你这脾气,也就是柔秀容忍你,要不然跟谁在一起都不行,别说儿媳了,跟女儿在一起都不行。”老头和颜悦色地说。

公公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更多的也是为身边的每一个人着想。所以家里每个人都尊敬他、爱戴他。他的长长的眉毛向后耷拉于眼角,眼里满是柔和,挺挺的鼻子下面一张坚韧的嘴,显示出他有一副刚正不阿的躯架。他总是尽量自己克服困难而不愿意给柔秀增加更多的负担。他默默无闻,有时坐在西屋(柔秀他们住东屋,他们老两口住西屋)的炕上沉思,有时外出溜达。他和老伴也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每日定时诵经、祈祷、在人世间赎罪。只是老伴在谩骂时似乎忘了天主的存在,总是骂得那么流利,那么尽兴,那么畅快。直到她的暴躁一泻而去,平静后她又会想到天主,于是在内心殷殷地祈祷:“求天主原谅我的过错,赦免我吧!”

丈夫回来了,径直往炕上一坐,两腿一盘,伸出双手,于是柔秀便将洗脸盆、热水、肥皂、毛巾一一地准备于他的面前,他伸出那双脏手洗净,柔秀再一一拿去。丈夫没有公公婆婆身上的那种精明利落,有的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散。这一点碧月是遗传至父亲,他身上的东西不是很紧凑地排列在一起,而是随处散落。他身上缺少一种凝聚力,一种将他的身体的各个环节拉在一起的凝聚力。他目光空洞,不擅思考,只知索取,不知付出。柔秀总是为他着想,怕他吃不好,怕他穿不暖,而他从未关心过柔秀,除非在他需要她时,否则她便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漠视她的存在,不关心她的痛痒,只有在他饿了需要饭菜,困了需要人铺被褥时,他才会想到她。虽然他忽视她,但他对她又有一种无意识的依赖,他已习惯了她按部就班地为他做的事情,如果有人来打乱这一切,他会很不适应。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他们已经融合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无形地依靠着对方,虽然只是她关心他,而他从不关心她,那也是一种有机的无形的节奏,两人都已习惯了这种节奏,而且都按着这种节奏生活着,她付出他索取。其实他也是付出的,他也需要奔波,为一家人的吃穿用操劳,只是他回到家来从不关心任何人的痛痒,于是便在这个家里的人心中形成了一种固有的观念:人人都认定他只知索取,不知付出。

柔秀是这个家里唯一体谅丈夫的人。她似乎对丈夫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她从未要求过什么。她只要丈夫吃饱、喝足、穿暖、心情愉快,她就会很满足。她会把最好的食物放在丈夫碗里,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便满足了。她不在乎丈夫是否会关心她吃没吃过。事实上,他也从未关心她是否吃过,他只关心自己的事情。他最钟爱的一样东西就是收音机,他喜欢听评书,每当收音机里开始播放评书,他便将他身体上那散落的部位收紧起来,从而聚精会神、忘我地倾听,此时他会忘却外界的一切人和事,而随着评书里的情节跳跃。每当此时,柔秀就会看着他,看着他全神贯注的劲儿高兴。她喜欢他的这种状态,她从不为他因此而对她的忽视感到懊恼、动气。每当此时,柔秀就会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她会将这个收音机放在他的耳边,让他在天堂上也能捧着自己在人间的钟爱。如果是她先死的话,她会将这些嘱托儿女,这是绝对不能忘记的一件事。

柔秀日复一日地为每个人着想。她热爱生活,爱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她希望他们健康、快乐。她希望一家人一团和气,围绕于天主身边。天主,一想到天主,她就会想到碧心和碧玉,她的心就会感到一阵阵紧缩的疼,她们如此执拗地不相信天主,等到天主开公审大会的日子,她们可怎么办呀。不过庆幸的是,碧月并未跟她们站在同一阵线上,碧月仍旧跟着柔秀诵经、祈祷,她从未怀疑过天主的存在,她未怀疑并不是因为她像母亲那样有坚定的信念,而是因为她从未开动过脑筋去想天主是否真实地存在这一事件。她愿意事情顺其发展,而不愿意多想,母亲说有天主,那就有呗。至于天堂,那倒是个极其诱人的地方,在那里可以不必想现在这么多,因为那里的人都是过滤过的极其纯净的人了,在那里敞开胸怀,吸纳天地之精华,当然很不错。可是,我可不愿意像母亲那样的付出,我做不到,如果真有天主,而他又喜欢我的话,那么就请他将我的名字写在生命册上吧。她总是这样懒懒地靠在墙上,睁着空洞的眼睛幻想。


转眼间,碧心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她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怀着美好的憧憬,期望有一个可心的意中人。直到媒人将他领到了家,他站在她及家人的面前,她窘得双颊绯红,站在一个角落里,低着头,像一棵含羞草一样瑟瑟地掩饰着自己的娇羞。她始终没有勇气正视他一眼,直到他离开。因此他留给她的只是模糊的印象,她利用她的余光瞥见的他的身材、他的侧面,她不能确定他是否英俊,是否合她的意,可是父母已经一致通过了, 她也就没有表示太多的意见。于是按部就班地筹备着:订婚,结婚。就连结婚的那一日,她也由于羞怯而未认真地看上他一眼,还是在第二天,晨起后,他正坐在炕上吃饭时,她大胆地、认真地、仔细地看了他一小会儿,他眉毛黑而密,大大的眼睛很漂亮,但缺乏灵气,里面深藏着一种忧郁,四方形的脸上一张厚而大的嘴巴突显着他的倔强,嘴唇紧紧地抿着,吃饭的时候张开,盛接到口的饭菜,然后闭上、咀嚼,没有丝毫的生气,在他身上透出一种刻板的沉闷,只有那洁白整齐的牙齿倒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使人觉得清爽。他笨嘴笨舌,不会说好听的话逗妻子开心。不过,新婚的兴奋的、幸福的激情包裹着他们,使她暂时地忽略了他身上的缺点。但是当时间流逝,这种激情渐渐地消逝后,他的这种沉闷、笨拙便渐渐地显露出来,压抑着她。他沉默寡言,说出的话总是不合乎逻辑,前言不搭后语,他的性格里有一种天生的愤世嫉俗,他性情抑郁、多疑,否定他能否定的一切事物,而又能扯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实,从而跟碧心发生争吵。他对生活没有丝毫的热情,只是迫于身处这个世界不得不生活而已,他按部就班地干活、吃饭、睡觉、打发无聊的日子。他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流动的气息,他所带来的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压抑着碧心的热情,使她急于想挣脱,想爆发。他们总是在争吵,争吵时他说出的那不合逻辑的话使她心底增添一种新的愤怒,她鄙视他。但是生活仍得继续,他们从结婚那日起就成了一个整体,而且会以这种整体的形式一直生存下去。有时,她又会因他思想的贫乏而怜悯他,会因他的抑郁而体贴他,从而形成一个温情脉脉的氛围,但这种温情总会被心底一种莫名的骚动搅乱,最终成为短暂的记忆。她总是想凌驾于他之上,让他贫乏的思想在她这里找到支柱,但是他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应该有他自己独立的人格。因此他不服从她,不认同她。他们最终谁也不能说服对方,谁也不肯对对方俯首帖耳。他们对峙着,犹如针尖对麦芒,他们不停地争吵,直到黑发变成青丝。

大部分时间,碧心不堪忍受这种沉闷、争吵,她更多的是走出去释放自己,她会与村民们扎堆、聊天、开玩笑,然后开怀大笑。她有一种天生的幽默感,使每一个与她在一起的人都感到开心快乐。只是与丈夫在一起时,她的这种热情和幽默感被他的那种沉闷压抑着无法释放,她的天生的热情和幽默感无法驱逐他那种天生的孤独抑郁。他总是生活在他自己认为的那种可悲的无法挽救的世界里,悲观失望,郁郁寡欢。可是村民们喜欢她这种幽默感,喜欢她身上的热情。她走到哪里,哪里的氛围就会由温凉继而转为火热,每一个人的热情都会被调动起来,个个精神抖擞,心底澎湃着无比的热情,开怀地畅谈,甚至连不善于开玩笑的人也会张开嘴巴说上一两句笑话。于是人们在心情抑郁的时候就会想到她,会找到她,并向她诉说,她总是会从客观的角度去分析问题,帮助人们解决问题,从而使他们除去心底的阴霾,团结起来,和睦相处。当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时候,她会在心底祈祷千万别让孩子继承了丈夫的那种悲观厌世,她希望他或她能健康快乐地生活而不是一生生活在绝望中。有时她也会想到她的几个妹妹,希望她们不会像她这样找一个毫无生趣的人。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碧玉跟她是不一样的,碧玉缺少碧心那种火一样的热情,而更多的是一种坚韧,她沉着、冷静、稳重。她可以避开文化大革命所带给人们的那种缺乏理智的疯狂,她可以避开这种混乱,置那些无心学习的同学于不顾,一个人静静地学习。同学们犹如被狂风吹动的稻草,前呼后拥杂乱无章地摆动,漫无目的。她则静静地独立于其外,不受其影响。她喜欢书本带给她的气息。在她的心底有一种向往,一种书本带给她的对另外一种朦胧的美好的生活的向往。她希望自己能走出去,去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她热爱生活,她常常漫步在故乡的土地上,闻着大地散发出来的清香,她欣赏大地上各种生物,惊奇它们的存在,她热爱它们。她常常将身体贴在一棵粗壮的白杨树上,紧紧地拥着她,倾听它生命的节奏,感受另一种生命的旋律。这是令人迷醉的时刻,她静静地将身体贴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倾听,“咚咚,咚咚......”那是一种心跳声,强劲而有力,是它与她生命碰撞后发出的声音,这种醉人心弦的交流会给她带来一种身心涤荡后的纯净之感。有时,她会将身体靠在白杨树的树干上,静静地看书,此时,只有书本才是最重要的,她忽略其他一切有生命的物体,全身心地走到书里去。那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各种抽象的事物事件聚集在一起,争相辉映,想要让每一个看到它们的人都认定它们就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是不可否定的。它们急于想跳出来,证明给人们看它们不是无用地摆在书本上的,而是适用于人们各种各样的思维活动、生产发展以及社会进步中,它要让人们知道,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它们是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的。它们跳跃着,前呼后拥地进入她的脑海,她会因它们的到来而精神振奋,心底无形地垒起一个任何人任何事都摧不垮的堡垒。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形体,它们给她力量,给她带来快乐,她热爱它们,她抚遍它们每一个身体,然后以一种看似无形却是有形的形式将它们装于脑海,在特定的时候,它们就会一个个地奔出来,欢欣雀跃,骄傲地显示着自己的不可忽视性。高考的恢复给了她或者说是它们展示自己的机会,这些储存在她脑海里的各种各样的精灵带着她走入另一片神奇的土地。


这是一片美丽的地方,楼房林立,绿树环绕,一切东西秩序井然却又生机盎然,马路努力地延伸着配合着人们前进的步伐,楼房笔直地矗立于云霄,承载着人们无尽的理想与无穷的欲望。树枝伸展着枝丫,吸收着蜂涌而来的新观念、新气息。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浓郁的向上的气息,推动着人们前进的脚步。碧玉喜欢这种向上的氛围,它与她的积极悄然融合,使她觉得置身其中简直是浑然天成。而乡村更多的是闲散宁静,乡村的闲散宁静有时会使碧玉觉得有一种空洞的感觉,使她茫然,从而失去人生的航向,而这里可以使她坚定信心,迈开前进的步伐。

乡村的闲散宁静似乎更适合碧月,碧月的懒散、漫不经心与乡村的闲散宁静浑然形成一个整体。她常常站在乡村的小路上,呼吸着清新却又空洞的空气,看白云从蓝天悠悠地飘过,看牛羊悠闲地吃草,看远处蓝色的山影被穹苍包绕。蓝色的山脉连绵不绝,被白色的雾霭笼罩着,清晰却又隐约,让人情不自禁地有一种强烈地想要靠近它的欲望,身处其中,碧玉小时候总是问:“妈妈,那是什么?”

“是山峰。”

“它离我们远吗?”

“远,很远。”

“我们冲着它一直走,能走到它跟前吗?”

“能,但是很远很远.......”

而碧月从未提出过如此的问题,她也认为那山影很美,但她只要能感受它,身处这种感受之中就行了,她从不思考走到它的近处是什么样子,它的后面又隐藏了什么。她有机地融入乡村缓缓流动的空气的缝隙中,睁大眼睛幻想着,幻想会有一种异象出现,幻想一种奇异的力量将她带入一种绝妙的境地,那里空气缓缓地托着她的闲散,光线柔和地包绕她的漫不经心,她周身发光,她微笑着,感到无比满足。她不爱学习,老师讲课时,她总是睁着她那空洞的双眼漫不经心地坐着,直到下课铃响。她也思考,但她的思考毫无连贯性,总是散落的、片段的,像她的人生一样,毫无目标。她没有碧玉的那种韧性,有时,她也很羡慕碧玉,因此有几天她也会发奋读书,耐心听讲,可是这种紧张的弦绷不了几天便又松懈下来,她便又恢复了常态,走入了以前的那种空洞的境界。

“碧月,该念经了。”

柔秀的招呼常常会打断碧月的幻想,使她回到现实,于是她走到她们身边,跪下,请圣号:因父,及子,及圣神,子民,阿门。

“我们的天父,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

“圣母玛利亚,求你现在和我们临终时,为我们罪人祈求天主,阿门。”

......

碧月会想:天堂,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地方,那肯定是一个用各种耀眼的宝石垒砌成的华丽的殿堂。

“灵魂是一种无形的东西,怎么会住在一个用宝石砌成的有形的殿堂里呢?一看就是出于人的想象,脱离不了人的思维,无形的东西根本就不用有形的东西做陪衬,那是多余的。”碧玉会这样反驳。可是其他人听不懂她的话的含义,也无从接话,只知道她是在反对天主。

“魔鬼,魔鬼,魔鬼附身。”柔秀只能用这句她常说的话来压制她,因为她的思想其实也是贫乏的,她也想不起很多能说服碧玉的话,只能用这句话来对付她。其实她已经开始对碧玉坚决不相信天主存在的这一信念妥协,她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她的,因为碧玉总有很多她听不懂的词反驳她,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为碧玉祈求,祈求天主赦免。

碧玉不喜欢这种空洞的、由一种飘渺的信念支撑起来的生活,她更喜欢大学这种贴近现实的生活,每个人都是真实地在她眼前行走、生活、学习,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身上充溢着不同的气息,这各种气息交杂起来给大学生活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活力,使整个学校显得朝气蓬勃、活力四射。学校的教学楼呈银灰色,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光彩熠熠,使它看上去庄严肃穆又不乏活力。它的每一块砖都凸显着,极力地显示自己所带来的文化氛围,教学楼前面靠近围墙的地方,一排排小树仰头望着楼房努力地生长着,与小树隔一条小路的偎着教学楼的松树,散发着阵阵松香,缓解着学生们的压力。碧玉喜欢独自漫步在松树下,闻着那松香,沿着松树一直走去,然后走到学校花园的入口。碧玉最喜欢花园入口那圆形的拱门,她喜欢那一粒粒由青白相间的小石子粘合而成的墙壁,她喜欢用手抚摸它时的那种凹凸却又爽滑的感觉,以及这种感觉与它的色调相调和以后带给人的恍惚如梦的延伸之感。她常常将身体靠在墙壁上或拱门的一侧,感受它的静谧、它的绵延,她感受着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地渗入其中,慢慢地与之融合,随后那各个石子便在她身边跳跃起来,欢快地移动着,亲吻着她的肌肤,它们不断地移动、幻化,由一个有机的整体幻化成另一个有机的整体,最后幻化成一个熟悉的身影停留在她的脑海中。

“嗨,你的饭还没吃完呢。”碧玉循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似乎有一种不可动摇的东西将他屹立在那里,他巍然不动,双眉微蹙,目光不可抗拒地望着一个刚从饭桌前离开的同学说。

“噢,我不吃了。”那学生回过头来,用探寻的目光确定了是在说自己以后回答。

“不吃也不能扔了吧?”

“那怎么办?”

“拿回去下顿吃。”

“你怎么这么多事,我自己花钱买的饭,我不想吃就扔掉,与你有关系?”另一个人显然被他的多事激怒了。

“全国上下这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每天都扔掉吃的,那国家会损失多少?”他仍然坚持着。

另一个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蔑视地摇摇头,转回身不情愿地拿起桌上剩下的饭菜走了。

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有一种执着的信念支撑着他,使他时时处处考虑着国家的利益,有如母亲信奉天主的执着,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信念,他的整个身体里流淌着一种赤诚,这种赤诚化作一种无形的堡垒,守卫着他心目中国家这个大家园,他要尽他最大的努力去推动祖国的前进的步伐。他开朗向上,举止文雅,虽然有一种坚持,但也不乏举手投足间的亲切。他很可爱,是的,他很可爱。碧玉想。想到此碧玉的脸颊不自觉地微微发红,身体的热度进一步温热着那青白相间的爽滑的石子,那石子进一步幻化,幻化成她的无边的梦想与无尽的爱恋,最后幻化成三个字凝聚于她的脑海,然后不自觉地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辛亚文。”


“你在干什么?”他微笑着,声音温和地问她,他的鼻子坚毅地挺着,嘴角上翘,眼光柔和但从不迷失方向。

“没什么。”她猛地从休眠状态中惊醒过来,慌乱地说。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刚刚在做什么,是否不自觉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那么他又是否听见?她努力地研究他的表情,看他的表情似乎没有发现她的秘密,她慌乱的情绪略微地松弛了下来。

“今天周六,该放松一下了。”他的目光瞟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地转向花园的门望向里面,不自然地说。

“是呀。”她附和道。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她,望着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下面的话:“晚上有空吗?要不我请你看电影吧?”

碧玉的心狂热地跳着,周身的血液在沸腾,“好吧。”她极力地保持着镇静。

“晚上7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紧张与兴奋交织在一起,使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

“嗯。”碧玉点点头。

“那么,我先走了。”他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此时的7点天色并不黑,太阳虽已坠落,但它的光线并没有完全隐没,只是红色的光线已变成橙黄色,隐去了一份热烈却又增添了一份柔和,包绕着无限祈盼的少女,亲吻着少女绯红的脸颊,为她们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陡增动人心弦的美丽。碧玉和辛亚文并肩走在一片白桦林旁边的土路上,光线柔和地包绕着他们热烈的却又怯怯的肢体,白桦林静静地矗立着,悄无声息,好像是怕惊扰了年轻人的梦乡。穿过这片白桦林以及对面的马路,不远处就是电影院了,而此时离电影开场的时间还早,于是他俩就沿着这片白桦林一直漫步到它的尽头。说是它的尽头,实际上是它的起始处,这里笔直地站立着一位森林卫士,他的右手指向通往白桦林里边的一条羊肠小道,告诉你可以去那里散步,于是他们顺着小路走入白桦林的深处。这是一个幽静的所在,与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开来,他们顺着小路慢慢地走着,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偶尔他们可以碰到一对情侣相拥而立,于是他俩便低下头匆匆地走过,将那一阵青春的颤栗遗落脚后。

“在你们老家,也可以经常看电影吗?”辛亚文问。

“也看,不过很少,我们那里没有电影院,放电影时就找个空旷的地方撑起屏幕,乡亲们一个挨一个地坐在屏幕前,津津有味地看。不过,这样的机会很少,放电影的人很久才会来一次。”

“农村的条件是差一点,不过更朴实自然,更接近原始的自然的生活。”

“我更喜欢城里,我喜欢追逐城里的前进的步伐,这里有全新的知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思维。比如说你吧,你的思想就很新颖。真的,你怎么连人家的剩饭都管?”

“这都是让我爸从小熏陶的,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去管。”他微笑着回答。

“你爸?”碧玉微微仰起头向他,探寻地问道。

“嗯,我爸可是个老革命了,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浪费一粒米等等,等等,我从小受这种熏陶,习惯成自然吧,你觉得我很怪吗?”

“也不是怪,只是觉得你考虑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

辛亚文的眉心微微上挑,目光聚集在碧玉身上,亲切地注视着她,似乎想听她说出更多的对自己的看法。可是碧玉却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将头低了下去。他们又走了一会,天色渐渐地黑了,白桦林里阵阵微风轻抚发干的树叶发出低低的清脆的少女般的呓语。

“快到点了。我们走吧。”辛亚文打着打火机,借着光线看了看表说。

于是他们并肩走出白桦林,穿过马路,来到了电影院。电影尚未开始,所以电影院里亮着几盏昏暗的灯。他俩找到座位坐下来,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黄色的光线犹犹豫豫地照着,使人的心很迷茫,找不到既定的方向。电影要开始了,几盏昏暗的灯毫无思想准备地被关掉了,电影院里出现了瞬间的漆黑,碧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心不自觉地狂热地跳起来,黑暗刺激了身体的细胞点燃了莫名的激情,她觉得全身的血液涌上了她的脸颊,使她的俩颊发烫,她觉得很庆幸,黑暗掩饰着她的失态,遮掩着她的狂热的激情。电影开始了,她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整个身体恢复了常态。有时,她会屏心静气地去感受身边的另一个人,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他。他笔直地坐着,双眼注视着屏幕,偶尔会微微地扭头看她一眼,他双手放在座椅两侧的扶手上,一会儿握成拳头状,一会儿松开,松开以后两个食指会不停地上下抖动,轻轻地敲打着扶手,有时他会将靠近碧玉的右手向她挪来,可又会犹犹豫豫地收回,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如此几次。最后,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右手移向了碧玉,并且抓住了碧玉的手。碧玉的心再一次狂热地跳了起来,犹如一道电流涌遍她的全身。他抓住她的手,拉过去,放在他的左手里,使她的手心向上,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在她的手心里写字,用力地一笔一笔地写,生怕她感受不到似的,他先写了一个“我”字,扭过头去,瞅着碧玉,探寻她是否感受得出,碧玉点点头,然后他又写了“爱”“你”,碧玉的心要跳出来了,她极力地克制自己,可是没有用,她感觉自己被辛亚文握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其实她的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地颤抖。这是一个幸福的漩涡,是正负两极猛然相遇后强烈地相吸而形成的漩涡,它使人眩晕,使人窒息,使人的心一阵阵地发紧,使人不知该如何去品味幸福。

与辛亚文接触久了,他的那种以国家为单位的观念便进一步突显出来。有时碧玉会情不自禁地想:“他说是受他爸的影响,那么他爸是一位怎样的老人呢?好想见识一下,但又好怕见他。”但这种见面最终是必须的。当辛亚文第一次将碧玉领到他家时,碧玉好紧张,幸亏辛亚文的父亲和蔼、亲切,才缓解了她的紧张。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老人,他身材矮胖,浓密的眉毛的起始处稍长的几根纠结在一起,显露出一种威严,他的眼睛是一字型,他的嘴唇很厚,显示着他内心深处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他矮胖的身体在缓缓地移动中透露着一种坚定。他性格温和,语气温婉,似乎很愿意接纳碧玉,所以在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亲切。在他的身体语言的深处,碧玉觉得有一种她所不能理解的、无形的、高尚的东西支撑着他,使他矮胖的身体显得高大、威严,让人不自觉地敬仰。

接触以后的熟识让碧玉了解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时时处处维护国家的利益。”辛亚文父亲这种论调并不是她原来想象的唱高调,而是他人生路上一条实实在在的准绳,他手握着这条准绳,不越雷池半步。一次去他家时,辛亚文母亲病了,他父亲让他俩去买感冒药,碧玉顺口说了一句:“我叔单位开药不是不花钱吗?去我叔单位开点呗。”话一出口,碧玉便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们一家三口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最后辛亚文的父亲和蔼地说:“那不是占国家的便宜?任何时候不能占国家的便宜,不做蛀虫!”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带着她的无比的歉疚和无限的感激走了。走的并不安详,她一生的歉意在她脸上凝集,使她的脸不能舒展,她心脏部位的皮肤紧紧地揪着,也不能舒展,他们只能就那样将她埋葬。柔秀的心是平静的,因为她已尽了她应尽的义务,她也尽力地使她舒畅、开心,因此她没有遗憾。现在她又将她无限的爱倾注到了梦洁身上,梦洁的到来给她带来了一种全身心的享受,梦洁聪明伶俐、顽皮好动,总是牵出她无尽的爱意。

梦洁的到来也给碧心的生活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活力,她将她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梦洁的身上,从而完全忽略了丈夫的存在。她最喜欢抚摸她的小手小脚以及她柔嫩的肌肤,这种抚摸可牵动她全身的神经,凝结成一个爱的焦点,炙烤着小小的梦洁,她喜欢将食指放在梦洁的小手里,让她握着,然后轻轻地摇晃,她喜欢她脸上无邪的笑容,她会跟她呓呓絮语,她吻遍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将她的爱尽数给她。大点以后,梦洁总是挺着吃得溜圆的肚子、迈着细碎的步子急急地走着,忽而这儿,忽而那儿。一会儿拿起这看上半天,一会儿拿起那研究半天,连父亲刮胡子用的剃刀也不放过,拿在手里来回地跑,从前炕跑到后炕,又从后炕跑到前炕,结果剃刀一不留心掉到了她稚嫩的脚背上,将她右脚靠近中指的地方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流如注,吓坏了碧心,急忙找点棉花摁住,对梦洁又是心疼又是恨,“你怎么就不能省点心,总是闯祸。”她冲着梦洁说,梦洁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木木地望着她,可能也被吓坏了。于是她急忙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疼吗?”“不疼。”梦洁稚声稚气地说。过一段时间,她又在玩小刀的时候在这个伤疤上补上了一刀,使其形成了一个永久性的十字。

脚上的伤疤还没好,梦洁便又急急地迈开步子继续她的探究。紧挨着炕的墙壁上有一圈壁画,上面有一个袅娜的女子,其中一张是这个女子行走于花园中,花园的圆形门口有一个男子探头望着女子。妈妈说:“那是张生戏莺莺。”她不明白它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个女子好漂亮,用手轻抚她的飘逸的长裙,漂亮的发髻,心下羡慕不已。于是拿了枕巾围于自己的腰间,似乎也变成了如斯美丽的长裙,迈着高傲的步子袅娜地行走于前后炕之间。一会儿她便忘了这漂亮的长裙,而是被窗户外一个灯口吸引了,她爬上窗台,伸头向灯口看去,里面黑黑的,什么也没有,这更引起了她的好奇,她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伸了手指去灯口里摸,这一摸不要紧,她的手指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她使劲拽也挣不脱,她吓坏了,变了声地喊:“妈,咬住了,咬住了。”碧心听了喊叫,急忙跑了过来,一看梦洁将手伸进了灯口,也吓坏了,慌了手脚,爬上炕来要助梦洁一臂之力。这时由于梦洁使劲地拽,手拽了出来,碧心长吁了一口气,抱着梦洁,摸摸这,摸摸那,只见手指掉了一点皮,别的地方安然无恙,碧心问:“没事吧?”

“没事,就是刚才被咬住了。”梦洁回答,仍然心有余悸。

“这是电,会要人命的,以后可不能再摸了。”碧心嘱咐道。

“嗯。”梦洁像个特别乖巧的孩子似的顺从地答道。

梦洁最喜欢去姥姥家,她喜欢指着墙上的画听姥姥讲那些关于主耶稣的故事。她以惊人的记忆力记住了柔秀及教友们每天祈祷的经文。在他们集体祈祷的时候,梦洁便会跪在他们中间大声地将这些经文背出来。念完经后,教友们就一致围着她、夸奖她,受夸奖的梦洁往往会高傲地扬起头,挺起胸,脸上现出高贵的、神秘的、神采奕奕的笑容,有时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像一只高傲的公鸡了。此时,柔秀也会觉得特别地自豪,面对教友们的夸奖总是回应道:“这都是天主的赏赐,天主的赏赐。”

“是啊,是天主的赏赐。”教友们便异口同声地羡慕地回应到。

也许是经常受人夸奖的缘故,梦洁的脾性里有一种傲气,同时又掺杂了一点霸气。因为这里人人都宠她,就连碧尘——即使只比她大4岁,也由着她。碧尘与梦洁相比更多的是温柔乖巧,她的性格里有一种圆润的东西,使她即使很聪明也不外露。梦洁有时候会将碧尘当马骑,让碧尘爬在炕上,她骑在她的背上,又喊又叫,碧尘总是默默地接受这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外甥女的要求,似乎她真是个大人了。姥姥对任何人都百依百顺,对她这个引以为豪的外甥女更是宠爱有加,事事都依着她的心事。姥爷跟曾祖父也时时处处维护着她。唯有那个要强的老太太——曾祖母,也就是姥姥的婆婆,姥爷的妈,总要与她一决高下。很小的时候,每次梦洁来的时候,睡觉时曾祖母都会为她铺上个烂垫子以防她尿褥子,梦洁怎么都不肯铺,曾祖母不干,梦洁揣摩到了曾祖母的心事,于是往每个褥子上都挤上一滴尿,引得曾祖母对她破口大骂,而屋里的其他人看着如此的情景,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了。曾祖母在这种氛围下,往往也会变愤怒为笑意,谩骂的言语也渐渐地缓和下来,拿梦洁没有办法,只好等她睡着以后,再把那个烂垫子铺到她的屁股下面。


7岁时,由于上学的需要,梦洁便住到了姥姥家。此时,碧玉已大学毕业,毕业后与辛亚文结婚生子。碧玉结婚后次年春天,碧月也已经与经人介绍认识的邻村的一位青年结了婚,冬天喜添千金。而此时家里的人便只有曾祖父、曾祖母、姥爷、姥姥、碧尘和她了。碧尘也在上学,她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形影不离。

在那段时间里,留给梦洁的特别温馨的记忆就是缠着曾祖父打扑克。曾祖父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他的一道道皱纹里镌刻着岁月的痕迹,那稍微下垂的眼角溢满了慈祥与怜爱。每天吃完午饭,她便缠着曾祖父打扑克,祖孙俩坐在窗户旁,太阳的金光洒在他们身上,这时的曾祖父更显得平易近人了,他的泛白的眉毛很长,微微下垂,满含笑意的眼睛微微眯着,写满和蔼,遇到梦洁硬要将曾祖父手里的王抢过去时,曾祖父的笑意便更浓了,他的长眉毛会微微地颤抖,伴着太阳的金光,划出美妙的弧线,谱成一首首动人的乐曲,播撒于梦洁的心间。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个早晨,曾祖父无法从他躺着的地方起来了,他病了,他这一躺,就是三年。

梦洁缠着曾祖父玩耍的可能性没有了,于是她又将目标转回到了碧尘身上,和碧尘一起踢毽子、扔沙包、捉迷藏、跳方格......渐渐地,她们成了对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们很少争吵,即使偶尔有,也都以碧尘的退让而告终。碧尘温顺,秀气的脸上总是堆满了柔和的笑,从而化解了韧性的梦洁心里的怨气、揉碎了她的倔强。很多时候,她们游戏的队伍里会加入朵朵,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她总是迈着那优雅的步子跟在她们后面,不失时机地讨好她们,希望她们不至于因为她小而忽略了她。别看她小,可是个美人胚子,白皙的皮肤,纤细的小手,加之一点则嫌多,去之一点则嫌少的下巴配上她那瘦削的脸庞勾勒出了一个典型的东方美人,下巴上方一张红红的小嘴,这张小嘴总是不时地吐出惹人爱怜的话语,挺挺的鼻梁两侧一双黑黑的眼睛,眼睛上面长长的睫毛总是忽闪忽闪,隐藏了许多无奈又奔发出许多激情,弯弯的眉毛细而长,每每不顺心时,她的眉毛就会向中间扭结,撕扯在一起,无声地发泄她的怨言。每每在怎么努力都引不起玩性正浓的她俩的重视时,她那黑黑的瞳孔里、长长的睫毛下便会溢出晶莹的泪珠,同时启动她那张红红的小嘴,冲着碧月喊:“妈,四姨和姐姐不跟我玩。”

“碧尘,梦洁,跟朵朵一起玩。”正在忙碌的碧月就会冲着她俩喊。

“知道了,可她又玩不了扔沙包。”梦洁回应道。

“那就玩捉迷藏。”

“好吧。”梦洁无奈地答道。

她俩便让朵朵蒙上眼睛,她俩藏,可是在朵朵怎么找也找不着她俩时,她那黑黑的瞳孔里便又会溢出晶莹的泪珠。于是她们改变方式,她俩中的一个蒙上眼睛,另一个带着朵朵藏,可是朵朵并不是很有耐心,在另一个人找了一会儿找不到她们时,她便会自己走出来,结果很扫兴,于是游戏就结束了。

只有卫国才能和朵朵玩在一起,因为他俩是同一年生,仅差两个月。卫国总是牵着朵朵的手,跑到这儿,跑到那儿,教她怎么玩,显然卫国是一个稳重的大哥哥,而朵朵则是一个淘气的小妹妹。朵朵总是睁着好奇的双眼看着卫国的一举一动,听着卫国嘴里吐出来的城里人的话语,心下羡慕不已,小小的心扉里对那个未知名的领域升起无限的向往。她喜欢跟卫国玩,喜欢卫国身上的城市气息。卫国身上的气息在伴着泥土清香的柔秀的小屋里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在朵朵、梦洁、碧尘的心里播下一颗新奇的理想的种子。由于碧玉和辛亚文都要忙于工作,所以卫国回来的次数是很少的,一年也就能回来一两次,而且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是短暂的,往往只有两三天,为了这短暂的相聚,碧月会带着朵朵过来,每个人都很珍惜这短暂的相处机会,朵朵更是跟在卫国的后面,“哥哥,哥哥”地叫着,而卫国办事沉稳,小小的年纪就透露出一种男子气概,她总是将朵朵哄得高高兴兴,恭恭顺顺。因此,每次卫国要回去的时候,朵朵总是抽动着鼻翼,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白皙的脸颊落下,在众人的哄劝下恋恋不舍地松开紧拉着卫国的手,幼小的心里升起了一个愿望:“有朝一日,能与卫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想见面就见面。”


柔秀操持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已很不易,公公的病更加重了她的负担,她要每天为他清洗、接屎接尿。一开始,公公是死也不肯让她弄的,可是丈夫接了一次便后,又是恶心,又是呕吐,一天没进食,婆婆又没有力气扶起公公,于是这个重任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公公也只好无奈接受。公公看着柔秀忙碌的身影,心底总有一丝愧疚和说不尽的感激。由于公公的病,大夫不让吃肉和油大的东西,于是柔秀每天除了做一家人的饭外,还得给公公另外做一份。渐渐地,公公每当看到别人碗里的肉时,虽嘴上不能说,可眼里便会流露出一种渴望,柔秀便与婆婆商议:“妈妈,给爹吃点肉吧,反正病也是没指望好的。”

婆婆便骂:“你是盼着他早死呢,大夫不让吃肉,你偏要给吃。”

越往后,这种渴望便越强烈地反映在了公公的眼里。柔秀总觉得不忍,生活困难那会儿,公公总是等别人吃完了再吃,总也吃不饱。而现在生活好了,公公却得了这病,想吃不让吃。柔秀想到这些,心底便会涌上一丝酸楚。一次,他们吃饭的时候,婆婆出去了,公公无限渴望地盯着他们碗里的肉,于是柔秀便自作主张将一块肉喂到了公公的嘴里,公公咬了一口后,便哽咽不停,使得柔秀眼里也储满了泪水。从此以后,这便成了他们两人的秘密,每次吃肉,柔秀便会趁婆婆不注意给公公喂上一口,公公的眼里便会写满满足,写满感激。

公公在床上躺了三年,柔秀就伺候了三年,三年如一日。她没有什么崇高的信念,她的善良的心底唯一的信念就是“为了天主”,“为了天主所救赎的自己的灵魂”。这也是每一位天主教徒的信念,可是不同的人又会以不同的人生态度、不同的做人准则去诠释这一信念。柔秀的诠释就是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不计较得失,坚韧地走天主所指引的路。她每天快速地移动着本已日渐苍老但看上去似乎还很年轻的身体,干这干那。她的脸上谱满了和谐、慈祥,她乐观、从不抱怨。

有时她会感觉肌肉颤抖、浑身瘫软。这是在生完第四个孩子,一个一出生便夭折的男孩后落下的毛病。由于孩子的夭折,丈夫和婆婆对她极其不满,生完孩子的第二天便让她下地干活,于是她落下了这个病症。她把它当做天主放在她体内的一个警钟,警醒她做人并不是要贪图享乐,而是要在人世间赎罪的。她一如既往地对待丈夫和婆婆,从不记恨他们。她有一种惊人的忘却恶意的能力,同时她的善良也有一种惊人的中和恶意的能力,所有的恶意在触碰到她后,都会无形地消融,或者说会转化为一种柔和的东西进入恶意发源的机体,使之也变得柔软和善。

梦洁称之为“善良的魔力效应”。梦洁目睹了姥姥对人世间一切繁琐的忍耐,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不公的包容,见证了她的勤劳、善良以及对天主的执着的信念。她三年如一日地伺候曾祖父,从未听到她抱怨什么,而对曾祖母的刁蛮,她也以惊人的耐力忍受着,或者说不是忍受着,而是从未往心里去过。有时曾祖母的刁蛮会引得梦洁满腔怨恨,从而帮姥姥出头,与曾祖母顶嘴,可是姥姥不仅无动于衷,还教训梦洁不该与曾祖母顶嘴。更让梦洁感到不解的是姥姥对天主的执着的信念。姥姥总是羡慕她和四姨拿着本子就能读出上面的经文,觉得认识字可真好,于是她便开始拿着本子向她和碧尘学习,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姥姥岁数大了,记性不好,可是她有她的执着,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慢慢地姥姥便能把一本经文大体地读下来了,梦洁很奇怪姥姥的这种与她的善良软弱似乎不太相符的韧性。

每当她们写作业的时候,姥姥便拿着本子开始认字,她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本子,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上面,煤油灯的昏黄的灯光包绕着她,使她看上去亦真亦幻,此时梦洁便会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姥姥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她身上没有世间的庸俗,没有世间的喜恶,她有一种独立于世间之外的特有的气质,将她包绕起来,使她虽然身处凡俗,但她超凡脱俗、百毒不侵。有时这昏黄的灯光似乎正将姥姥的身体缓缓地托起,离开这喧嚣的尘世,归于一种与她的超凡脱俗相一致的清爽的境地,那里没有名利之争,没有好恶之分,有的只是一种宁静幽远的美,每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在那里飘来荡去,吸纳天地之精华。


每逢周六或周日,神父就会来。神父是一个德高望重、让人肃然起敬的人,梦洁觉得他骨子里透着一种清奇,他很少微笑,但他的言语总是温和的。在梦洁还很小仍然跟着柔秀去望弥撒的时候,梦洁的记忆中,神父已经很老了。每当神父来的时候,梦洁就会跟着柔秀去望弥撒,这里没有教堂,因此,村西的一户教友家便成了教堂,教友们聚集在这里,等待弥撒开始。弥撒开始以后,教友们依次跪在下面,神父穿着圣衣站在最前面,他面向教友,他的前面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弥撒所必需的一些东西——圣经,葡萄酒,圣体(一种像纸一样薄的极小的面饼),点燃的蜡烛......神父打开圣经,选择上面的一段作为开场,神父每读完一段,教友们便诵一段相应的经文,经文是一个有资质的教友领诵的,有时是柔秀。梦洁从来听不懂神父说的话,但她会和教友们一起诵经,她的声音高高的、尖尖的、带着她的骄傲盘旋于整个屋宇。只有神父在说“你们吃吧,这是我的身体(指着面饼),因你们而牺牲;你们喝吧,这是我的血(指着葡萄酒),因你们而流”时,梦洁才听得懂神父的话,她知道要领圣体了,可是她没有资格领,因为她没有受过洗礼。她总是盯着神父手里的那一片薄薄的面饼,看神父把它们放在教友们的嘴里,她极力地想知道它的味道。

长大以后,梦洁便不再跟柔秀去望弥撒了。因为她有了自己独立的见解,她不再相信天主的存在了。碧尘也一样,她也不相信天主的存在。柔秀迷茫了,她不知道她的孩子们为什么一个个地(除碧月外)都要背叛天主,为什么天主不赏赐她们信德呢?梦洁一直是信的呀,她像一只温驯的小羔羊一样跪在她的旁边诵经、赞美天主、感谢天主,她曾一度地为梦洁在教友面前为她争的光而骄傲,可为什么她突然悖逆了呢?是天主在责罚她吗?柔秀在继碧玉的悖逆之后又一次陷入了迷茫,她因她们的悖逆而困扰,而除此之外,她几乎不受任何事情的困扰。不过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她只能接受,因为孩子们是不听她的话的,她的话在孩子们中间激不起任何波澜,她们只接受她的关心与爱,可是从不接受她的善意的希望她们相信天主、遵从天主的劝告。碧心现在已一改往日的反对,而是处在对天主的信与不信的摇摆不定之中。而此外除碧月外,其他的几个都坚决地不相信天主的存在。她们幼稚地认为人是由类人猿进化而来的,真是荒唐,她活了几十年了,也没听见说有类人猿转化成人的事件。而就这一事件,她和碧玉的公公还发生过争执。那还是在碧玉生完卫国她在碧玉家伺候碧玉坐月子期间,一天,她和碧玉的公公相遇并发生了争执。

“信天主?哪有天主呀。”卫国的爷爷对柔秀的信仰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禁发表言论。

“没有天主,这人是哪来的?”柔秀发问。

“人是类人猿进化而来的。”卫国的爷爷答道。

“不可能,这么多年,也没听见哪一只猿变成人呀。”

“那是需要相应的社会环境的,不是任何时候猿都可以变成人。”

“那是借口,要是能变什么时候都能变。再说了,就算人是猿进化而来的,那么小麦玉米这些吃的又是哪来的?那些飞禽走兽又是哪来的?猿又是哪来的?”柔秀步步紧逼,希望对方能屈服。

“那都是在特定的气候条件下形成的。”

“现在安定的生活是哪来的?还不是天主赏赐的?”

“不是天主赏赐的,是党的政策好。”

“政策好也得天主赏赐。”柔秀坚持她的信仰。

......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论。碧玉一看,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永远是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便说道:“如果百姓都是我妈这样的虔诚的天主教徒,领导都是我爸这样的老共产党员,那么天下就太平了,百姓会富足、安居乐业、无怨无求。因此不论人们信仰什么、尊崇什么,只要他们最终的指向是好的,是有利于劳苦大众的,不是危害社会的,那么他们所信仰尊崇的就是正确的。”


梦洁和碧尘在那段时间里相知相惜,相互依靠,她们既是精神上的伴侣也是生活中的伴侣,她们每天一起起床,洗漱完毕吃完早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姥爷钟爱的收音机不仅是姥爷的精神寄托,也是梦洁以及碧尘业余文化生活的来源。每天放学回家,梦洁便和碧尘、姥爷一起听评书,他们总是一边吃饭一边听,收音机总是放在姥爷跟前的,而梦洁和碧尘则坐在吃饭铺的油布的不同方向,三个人围绕着收音机聚精会神地听,像是围绕着地球的三颗恒星,形成一种固定不变的模式。姥爷是距离收音机最近的,梦洁和碧尘稍远,他们的眼睛都以收音机作为焦点,注视着它,以便更好地接收里面传达的信息。柔秀则是旁观者,她看着他们随着剧中人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便觉得高兴,感觉生活多姿多彩。柔秀也跟着他们听,但她不像他们那样随着书中情节的起伏跌宕而起伏跌宕,不像他们那样专心地融入到其中,她更多的是关心他们,她要操心看谁的饭吃完了,她好给盛上。老太太(柔秀的婆婆)看着他们祖孙三代听着评书什么都不顾的样子会发出不满的嘟囔声:“看这祖孙三人,成什么样子呀,饭都顾不上吃了。”她心情好时是小声的嘟囔,她心情不好时就会连祖孙三人一起骂,骂他们不务正业,拿一个不能当饭吃的东西当个宝贝似的。祖孙三人却会沉浸在评书中的情节带给他们的或是高兴或是愤怒中,顾不上理会老太太的谩骂,老太太骂一会儿便黯然而去了。她像一片秋日的残叶,尽管努力地想要维持那一抹生机,可是时光还是无情地要让她褪去绿色换上黄装,接着又变得枯黄,不仅枯黄还要让她枯萎,然后再无情地扫落。她体内的生机慢慢地隐去了,留下了一个空空的躯壳,尽管有时会暴躁、谩骂,却也不像壮年时那样掷地有声,能激起千层浪了!她看着他们祖孙生机勃勃,有时羡慕,有时愤怒,有时无奈地叹息!心底默默地感叹时间的沧桑。

有时他们祖孙三人也会发生争执。在听完他们每天固定听的评书以后,姥爷还要改换频道听评书,而梦洁和碧尘却想要听流行歌曲,这种争执有时会以姥爷的坚持而告终,有时又会以姥爷的退让而结束。一旦姥爷退让了,梦洁和碧尘便会兴高采烈地倾听收音机里缓缓地流出的优美的曲调。这种曲调一波一波地抚过她们的心田,使她们感受到另外的一种不可言说的愉悦。年轻的心更容易受到优美曲调的涤荡,去体会那种心如大海被波涛撞击的壮美。这种美是她们繁重的学习生涯中的一股清泉,滋养着她们。

现在她们的学习任务是繁忙的,碧尘上高三,梦洁初二,她们在同一个学校,她们的教室相距也不是很远。每天晚饭过后,她们稍作休息就得去学校上晚自习。她们结伴去,结伴回。碧尘是十分胆小的。每天晚自习后,梦洁都去她教室的门口接她。梦洁晚自习下得比较早,她总是在教室里学习,直到碧尘该下晚自习的时候再去她教室门口等她,然后一起回家。碧尘总是战战兢兢地用手紧紧地挽着梦洁的胳膊,目光从来不敢看道路的两侧,只要有一些异样的响动她就会异常地警觉甚至惊叫起来,有时会带的梦洁也紧张起来,然后两人一起飞奔回家。

乡村的夜是漆黑而寂静的,在乡村的夜里行走,只能感觉到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犬吠声。那不同方向传来的犬吠声在空旷悠远的夜空中交集,和着天空中一眨一眨的星星的低语,如果不是胆小的话,能感受到一种宁静悠远延伸的美。

时光是飞逝着的。转眼碧尘的高中生活就结束了,她考取了农牧学院学习兽医。第二年梦洁考取了卫生学校学习护理,她们都如愿以偿地挤身到了卫国所在的城市——那个她们从小就在内心无比向往的地方。她们携着她们奔涌的激情,怀揣着她们美好的梦想,踏入了那片对她们来说无比神秘的地方,开始了她们全新的生活。

碧尘并不是特别喜欢她的专业,但是她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此她严谨地走着每一步。碧尘与碧玉相比,缺乏了一种碧玉的执着,更多的是一种圆润,圆润里面包裹着一种随遇而安,她不喜欢挑战生活,她喜欢由着她的圆润随生活的浪潮翻滚。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不努力,如果那样的话,就跟碧月一样了。她也努力去争取一种她向往的东西,但是又缺乏碧玉的那种韧性,如果不能达到,她也就退却了。而梦洁的世界却是一个与现实完全脱轨的世界,她的梦想似乎是建立在柔秀的那种超凡脱俗的基础上的。可是她的性格又不能完全地融入那种超凡脱俗的境界,她的比普通人稍强的智力使她支出许多由骄傲而伸展出来的小刺,不时地会刺痛身边的人,使人们对她敬而远之。她热爱她所学的专业,她喜欢那一袭白衣,尤其喜欢由自己创造出价值而带来的成就感。因此,她比碧尘更加努力地学习,专研她的业务知识,上实验课时,她冲锋在前。老师说要解剖青蛙,当同学们都胆怯地后退时,她自告奋勇地上前,在老师的指导下一步步地完成整个操作,展示出她独有的骄傲。可谁也不知道,实验结束后,她全身是怎样的颤栗,从那以后,她甚至不敢再看青蛙。此时的梦洁正处于身体萌动的时期,她的内心充满幻想,充满渴望。为了她的理想,她刻苦地学习。她将自己用知识包裹起来,以期在以后真正的工作中能很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干,做一个像她的个性一样的骄傲的出类拔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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