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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柳有生年

渡十三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大祁的玉面丞相谢生年与第一女将苏明柳是从小斗到大的死对头。垂髫之年,为了争一块儿桂花糕,苏明柳被抓花了脸,谢生年惨失一颗门牙。后来他们一并习武,成天不是在切磋,就是在切磋的路上。再后来,他们一同入朝为官,功成名就,世事变迁,可那不服输的心性倒是丝毫未变。这不,前脚孤寡了十八年的苏明柳要嫁人了,后脚谢生年就要迎娶公主。皇上一高兴,大手一挥让他们同一日成亲。哪曾想成亲当日,新郎出逃,弄错花轿,两场婚事顿时一塌糊涂。俊丞相的美娇娘,转眼之间变虎狼。

主角:苏明柳,谢生年   更新:2023-01-13 19: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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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苏明柳,谢生年的其他类型小说《明柳有生年》,由网络作家“渡十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大祁的玉面丞相谢生年与第一女将苏明柳是从小斗到大的死对头。垂髫之年,为了争一块儿桂花糕,苏明柳被抓花了脸,谢生年惨失一颗门牙。后来他们一并习武,成天不是在切磋,就是在切磋的路上。再后来,他们一同入朝为官,功成名就,世事变迁,可那不服输的心性倒是丝毫未变。这不,前脚孤寡了十八年的苏明柳要嫁人了,后脚谢生年就要迎娶公主。皇上一高兴,大手一挥让他们同一日成亲。哪曾想成亲当日,新郎出逃,弄错花轿,两场婚事顿时一塌糊涂。俊丞相的美娇娘,转眼之间变虎狼。

《明柳有生年》精彩片段

春色将尽,丞相府花园里绿意盎然,芳华凋落,唯有那角落里不起眼的荼靡开得极盛。

采针引线,一双略显粗糙,不似女儿家的手正灵巧的绣着一个荷包。

一绿裙婢女神色匆匆地小跑而来,声音慌乱:“夫人,宫里传来消息,荆州……战败了。”

我手指一颤,细尖的绣花针陡然扎进了指腹,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染红了那荷包上半朵荼靡的花蕊。

“芙蕖,收拾几件衣裳,吩咐管家备好两匹马,我要去一趟荆州。”我佯装镇定地缠起针线,将荷包收好。

“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多时,两匹马已在府外候着,有心的管家特意牵来了我的战马,我换上便装从府中出来,只见管家连同一众婢女侍从纷纷前来送行,心里不禁一暖。

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夫人,荆州战况危急,自雍州前去,路途遥远,恐怕凶多吉少,不如再带上几名侍从,防患于未然。”

我微微一笑:“不了,带芙蕖一人足矣。”此次行踪隐蔽,为掩人耳目,不宜带太多人。

芙蕖是我的陪嫁丫头,从小便与我一同习武,我信得过她。

荆州路远,我不想再有耽搁,于是告别众人后和芙蕖一并骑上马,疾驰而去。

许久未骑战马,一坐上熟悉的马鞍,陈年往事纷纷涌入脑海之中。

一年前,我还是大祁战功赫赫的第一女将,玉面丞相谢生年是诸多无知少女的梦中情郎。我俩亦是人尽皆知的死对头,从小斗到大的那种。

垂髫之年,为了争一块儿桂花糕,我被抓花了脸,而他惨失一颗门牙。

后来我们一并习武,成天不是在切磋,就是在切磋的路上。

再后来,我们一同入朝为官,功成名就,世事变迁,可那不服输的心性倒是丝毫未变。

就在我又一次凯旋归朝之时,暃国的质子陆识幸请旨赐婚,说自己恋慕苏将军已久,孤寡了二十一年的我直接被皇上安排成亲。

陆识幸是三年前十八岁时被送来做了质子,和暃国的那一战,尚且年幼的我只是作为副将,战后两国签下了休战条约,战败方要送去一名皇子为人质以作担保。

三年来他与我只是点头之交,此人温文尔雅,一副小白脸模样,腰身比女儿家还苗条,好似轻轻一拧就断了,着实不是我的菜。

但是皇上早已忌惮我功高盖主,也不去深究他此为的目的,一有了由头,立马收了我的兵符,如此,既去除了我这个隐患,又可以让我时刻监视着陆识幸以防他蠢蠢欲动。

前脚圣旨刚下,后脚谢生年就称自己与卿云公主两情相悦,皇上对这个女婿满意得很,大手一挥就让公主择日下嫁。

竹马娶妻,青梅嫁人,两位肱股之臣向来受皇上看重,我们二人的渊源他自然也知晓,于是乎,皇上一高兴,又让我们选个相同的吉日,也算是双喜临门。

日子,很快就定在了春暖花开的三月中旬。

凤冠霞帔,黛眉朱唇,成亲之日,我望着铜镜中千娇百媚又全然陌生的自己,有些恍惚。

苏家是武将世家,我六岁习武,八岁爹娘先后战死沙场后,我再未把自己当作女儿身,胭脂水粉,我更是碰都没碰过。

然造化弄人,本以为要一生驰骋沙场的我竟要嫁人了。

彼时我内心还有些许惶恐不安,除了对于嫁人这件事儿的抗拒,还有就是自小时候起,凡事只要和谢生年有所瓜葛,定不会顺顺利利。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谢生年在场,还是会出意外的。

果然,礼成之后,两边的新娘皆被送入了洞房,这厢我坐在床沿等得肚子直叫,心中暗自埋怨这一整天的繁琐礼节比打仗还累,屋外突然便嘈杂了起来。

隐隐约约,我听见了两个坏消息。

第一,陆识幸不见了;

第二,花轿弄错了。

整天只会研究带兵打仗的我一时完全理不清思绪,于是我耐不住好奇心掀了盖头想去一探究竟,一开门就遇上了面色不善的谢生年。

“陆识幸逃走了。”他黑着脸说。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花轿被弄错了。”他又说。

我还是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

谢生年的脸顿时黑的似包公一般,不由抬高了声音:“苏明柳,你都知道了就这反应?”

莫名其妙被吼一嗓子,我有些怔住了,回过神后一拳砸了过去:“老娘还能作甚反应,你嗓门大了不起啊,吼什么?”

彼时已入夜,下人和士兵们在院中拿着火把、提着灯追踪陆识幸,场面很是混乱。

若隐若现的火光中,我望见谢生年眸中微微泛起了泪花。

心里顿时一软,我放低了声音问道:“公主呢?”

“哭累了,被送回宫了。”他说罢微微叹了口气。

“皇上怎么说?”

“将错就错。”谢生年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才吐出这四个字。

一场荒谬的闹剧以我变成了丞相夫人宣告结束。

自此,民间开始传唱这样一句歌谣:“俊丞相,娶娇娘,弄错花轿变虎狼。”

……

成亲不到半年,暃国撕毁休战条约,突然来犯,骚扰占据交通要地、水陆便捷的荆州,谢生年毛遂自荐前去应敌。

百姓们都说,丞相此次应战,多少是带着点私人恩怨的。

对于此事,我的看法是——自不量力。

大祁虽有充足的强兵战马,然这些年过得太过安逸,除了先前随我打仗的少许士兵将领,其余都是外强中干,无甚战力。

而暃国自打战败以来,一直养精蓄锐,质子陆识幸不知刺探了多少机密,趁着成亲之时脱身而出返回暃国,为其出谋划策。

这一战,可谓是鸡蛋碰石头,螳臂当车。

不是我瞧不起谢生年,尽管从小到大他确实也没赢过我几回,但是此次决定,他确实是冲动了。

成亲半年间,我俩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丞相公务本就繁忙,闲暇时候他还会去宫里陪陪卿云公主。

这些我通通知晓,民间也是对此津津乐道。

有些敬畏我的人说,谢生年此举着实不厚道,好歹我也曾是名满天下的将军,这样不但是对我的轻视,同时也耽误了公主;

另外一些人就说,丞相与公主两情相悦,是我半路插足,拆散了这对有情人,丞相娶了我已算是仁至义尽。

诸如此类,关于我的五花八门的流言蜚语,我起初都不放在心上,我只知做好我的丞相夫人,府里的下人无一不夸赞我是个贤惠的妻子,这便也足够了。

然而,这样的想法被谢生年一次醉酒后的所作所为打破了。

大抵是他去荆州前一个多月的样子,有一天晚上,不知为何喝得酩酊大醉的谢生年突然闯进我的房间。

成亲至今,我们都是分房睡的,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来我的房间,谢生年平日里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烂醉如泥的样子。

他一推开门,一股刺鼻的酒味儿扑面而来,我嫌弃地捏住鼻子:“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谢生年晃晃悠悠地走到我面前,突然用手捂住我的嘴,黑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声音哑哑的:“嘘,别出声,听我说便好。”

我望见他脸颊上的两坨红晕,跟福娃似的,不由笑出了声。

谁知谢生年见状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捂在我嘴上的手慢慢移到了下颌,继而猛地低头凑近,吧唧一口亲了上来。

嘴上陡然覆上一片柔软,辗转了几下过后,他直接将我的唇瓣含进了嘴里。

我顿时只觉浑身酥麻,大脑空白了数秒才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推开。

“谢生年,你……你这是干什么?”我结巴道。

谢生年被我推了一个踉跄,而后身形一晃直接往后仰去,眼看就要摔倒,我连忙过去扶住他的背。

于是我们二人就这样姿势诡异的对视着,谢生年眼眸湿漉漉的望着我,明晃晃的柔情几乎快要从眼中溢了出来,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苏明柳,你喜不喜欢我?”

登时,我的脑瓜子嗡嗡作响,脸颊像是被放在蒸笼里蒸烤一样,热得快要冒烟了。

然后……然后我就有些惊吓过度,扶着谢生年的手猛然一松,谢生年就“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晕睡了过去。

此事过后,谢生年便有意无意地开始躲着我,我倒也没在意,只是忽然感觉他的腰间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一个荷包。

我自是知道荷包是女子送给心悦男子的定情信物,但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单纯觉得整日待在府中无所事事,给自己找点儿乐子罢了。

再之后,就是谢生年请兵去荆州了,他出征那日,全城的百姓都出来相送。

我本来是打算去的,结果听芙蕖说卿云公主也在场,瞬间便没了兴致,依然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安静地绣着我的荷包。

若不是有消息说荆州战败了,我或许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担心他。


马不停蹄赶了一日的路程,天色渐晚,薄云遮不住皎洁的月亮,银白的月光泄下,恍如白昼。

雍州去往荆州途中会经由凉州,我便寻了一处临近凉州城外的客栈歇脚。

奔驰了一天的马儿也满是倦意,我和芙蕖将马儿交给马厩里的小厮安顿好,简单在前庭用了晚膳,就各自去客房里休息了。

夜深人静,唯有窗外的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我躺在床上久不能寐,心乱如麻。荆州战败,不知谢生年尚且还余多少兵力,亦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芙蕖说皇上已经派遣援军前往荆州,不知他能否撑得到援军抵达之时。

正当我胡思乱想着,耳畔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我虽上交兵符已有年余,但是仍坚持日日练武,乱世之中,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我可不敢大意。

黑暗中,我睁开眼睛,慢慢儿从腰间拔出防身的匕首,而后屏住呼吸,待那脚步声愈发靠近之时,我旋然起身一脚踢上那人的前胸,趁他来不及反应,迅速将他压在案几上,钳住他的双手,锃亮的匕首抵在了他的颈间。

“说,谁派你来的?”我声音阴冷,犹如地府里的勾魂使者。

那人一袭黑衣,蒙头掩面,见情况不妙,放弃挣扎,断然咬舌自尽。

然就在这时,房门被人破开,另一个黑衣人明目张胆闯了进来,“嗖嗖”两下向我飞射几枚暗器,我背窗而立,眼前无半点光亮,只能依靠听觉判断暗器的位置,堪堪躲了过去,但还是被擦破了脸。

芙蕖刚解决完房里的刺客就赶了过来,见此情景心下一惊,三两下制服了黑衣人,急切问道:“夫人,可有受伤?”

我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渍,感到略微刺痛了一下,便温声答道:“一点小伤而已,无妨。”接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芙蕖挨个儿探了探气息,而后摇摇头:“全部咬舌自尽,没有活口。”

随后我们把这四名刺客全部拖到我的房中,将其全身上下搜了个遍也没找出来半点儿线索。

按理说,我偷摸去往荆州的事,除了府里的人应当没有旁人知晓。

之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是因为我既已上交兵符,嫁为人妻,就不应该再去插手战事,若是我贸然前往,皇上定会起了疑心,到那时我就百口莫辩了。

这一路上,我和芙蕖遮掩面貌,低调行事,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暴露了行踪?

容不得多想,我们安置好刺客的尸体,回去小憩了一会儿,天刚蒙蒙亮就整顿行李离开了客栈。

行踪已然被人泄露,我们只能加紧步伐,争取早日到达荆州。

客栈就在城外不远处,没过几个时辰,我和芙蕖就进了凉州城内。

凉州城民风淳朴,街市之中,小摊商铺很多,令人眼花缭乱,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我们找了一家酒楼落脚,一来稍作休整,二来填饱肚子。

热腾腾的饭菜刚上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芙蕖警惕地看着来人,手不自觉地摸向了包袱里的佩剑,我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我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凉州城长大的,这里的百姓皆是纯良之人。”来人是陆识幸,身着绣金纹的紫长袍,不似过去当质子时的寒酸朴素,他自顾自地坐在了我的对面,开口道。

我不予理会,波澜不惊地继续吃饭。

陆识幸托着下巴盯着我,忽而轻笑一声:“这位小姐可是来寻夫的?”

我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他,挑眉道:“关、你、屁、事。”

哪知陆识幸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酒窝都露了出来:“我知道凉州城外有一条小路直通祁军营地,我可以带你去,不出明日午时便可抵达。”

我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这厮突然堂而皇之地出现于此,说明我这路上早已不知被多少耳目盯住,昨天夜里的刺客说不定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洞察力极强的陆识幸看穿了我的疑虑,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那些刺客跟我没关系,我是正人君子,从不做那种暗算别人的勾当。”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嘀咕一句:“大婚之日逃跑,算什么正人君子。”

眯了眯眸子,陆识幸又缓缓道:“但是我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顿了一下,发现我有所反应,他话锋又一转,“可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耍我?小白脸儿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脸上的伤也是昨夜弄得?怎这般不小心,姑娘家家的,破了相可不好。”

没躲过去的那枚暗器锐利无比,愣是在我左边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约莫四厘米的伤口,不深不浅。

我强忍住想要一巴掌扇在他那张欠揍的脸上的怒气,筷子一撂,对芙蕖说:“吃饱了,我们走。”

见我要走,陆识幸阴魂不散地扯住了我的衣袖:“听我一句劝,别去找他。”

我一把甩开他,懒得搭理。

不想他迅速塞给了我一张图纸,小声道:“到那边见他一面就走,不要停留。”叹了口气,他继续说,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苦涩,“还有就是,苏明柳,我是真的喜欢你。”

……

图纸是从凉州城外去往荆州祁军营地的捷径。

芙蕖心中犹疑:“夫人,这图纸是真是伪我们并不知,陆识幸毕竟是敌国皇子,我们……”

不待她说完,我便将图纸揉作一团,塞进包袱中:“我自是不信他的。”

按照我们原先的路线,快马加鞭,抵达荆州城已是第四日。

城内街头巷尾都张贴了告示征召军医,我见此心生一计。

我若突然出现在谢生年面前,想都不用想,这厮肯定会板着脸训斥我一顿然后派人把我送回去。

明明比我小上一岁,谢生年却总爱在我面前扮作老成的模样,我只能说,演技拙劣。

先把行囊安置在了一家客栈里,我和芙蕖便出发前往军营。

为了不叨扰百姓,除了派一部分兵力驻守城门外,祁军营地驻扎在了荆州城外一片树林之中。

不曾想,在营地外不远处,我们就碰见了谢生年。

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淡粉襦裙的女子,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卿云公主。

脚步蓦地停住,我不再往前去,默默地站在树后注视着他们。

两人似乎起了点争执,卿云公主赌气般地蹲坐在地上不肯起身,谢生年过去想扶她起来,谁知那个娇柔的身影如粉色蝴蝶一般,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可他们相拥的模样好似一根利刺扎进了我的眼中,我霎时红了眼眶,呼吸一滞,只觉心脏被人狠狠揪住,泪珠儿就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芙蕖担忧地低声唤我:“夫人?”

我侧过头不愿让她看见我哭的样子,正欲开口,喉间蓦地一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默然摇了摇头表示我没事。

有什么好哭的?我暗暗在心中鄙视自己,不就是个男人吗?再说了,你不是一向讨厌谢生年的吗?

我突然有点儿后悔没有听从陆识幸的劝告。

内心波涛汹涌的我不想再在此地多待一秒,我怕我忍不住冲出去像个妒妇一样质问他们,然后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于是我舒了口气,垂眸对芙蕖说:“我们走吧。”


军营里来了一个蒙面女军医,此人处理伤口的动作娴熟利落,只是一个女儿家手劲儿极大,营里好些个大老爷们都被她弄得嗷嗷哭。

没错,这个女军医就是我。

本来看见谢生年四肢健全、人头尚在,还有闲情雅致和小情人儿幽会,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然就在我回到荆州城内准备收拾行李回府之时,忽而听闻军营伤亡惨重,现今极度缺乏军医,皇上从冀州调来的援军和军粮等物资少说也要七日才能抵达,可是有些伤残的将士们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

想起我曾经手下带领的将士们也经历过如此磨难,我一咬牙,决定留下来,扮作军医去军营里救治伤残,能救一个算一个,待援军到达我就立马离开。

征战沙场多年,上战场会受的大大小小的伤,我都受过至少半数有余,那时候军营里没有女军医,作为唯一一名女将,我都是自己在营帐中处理伤口,从一开始上药时手会不自觉的哆嗦,到后来无论多深的伤口我都能一声不吭地迅速上药包扎。

为了能在战场上活命,我饱读医书药学,并以自己为试验品,懂得了诸多医术,所以当个临时军医,我还是绰绰有余。

六七日天过去,音讯全无,我怕府里的人担心我,再者芙蕖也不便同我一起待在军营,我就让她先行回府,也好报个平安。

在军营里待了三日,由于我是女子,将士们处处尊重照顾着我,倒让我有些浑身不自在,为了不让眼熟的士兵起疑心,我整日蒙着面巾,尽量让自己的举手投足看起来像个姑娘。

有个叫陈玉修的士兵,是这里年龄最小的,我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场面骇人。

我不禁有些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要上阵杀敌,于是对他多加关照了几次。

战乱不定,百姓何以安宁。

相处几日,与我渐渐熟识的将士便会开玩笑说:“苏大夫对待俺们力大如牛,偏偏对玉修这小子温柔得紧。”

陈玉修每每听得此言便会羞红了脸,稚嫩的仰慕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徘徊。

类似打趣的话说了几回,见我无甚反应,便也没人再提起。

但还有人经常问起:“苏大夫,为何总遮掩着脸,不愿露面?”

我早便想好了说辞,应答如流:“我尚未嫁人,来此应征军医也是瞒着家里人,不宜显露容貌。”

起初我觉得说自己未嫁人似乎有些对不住谢生年,后来又忆起这厮还有个红粉佳人在怀,瞬间释然。

从前作为领兵的将军,只顾着思考如何排兵布阵,以谋制敌,我还真不知,原来空闲的时候,士兵们都这么八卦。

从一个营帐里出来,卿云公主和丞相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我起码听到了三四个版本,其精彩程度足以让我磕上三盘瓜子儿。

于是乎,我成为了史上第一个从别人口中听着自己夫君和别的女子之间的八卦,还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的女人。

人生苦短,没有什么看不开的,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何必单恋一个谢生年,我还打算回去就写封和离书,成全了这对鸡飞狗跳……不是,郎才女貌的佳人呢。

自那天偶然碰到卿云公主之后,我就再未见过她,听说她是偷偷跑出宫的,当天就被谢生年派人护送回去了。

可惜了,本来还想看看两位当事人甜蜜互动一下,也能为我这枯燥无味的军医生活增添些乐趣。

谢生年是个大忙人,我来这儿这么久一次也没能见到他,听其他军医说,丞相从未找过军医,都是派人来这儿拿药和纱布回帐中自己解决,兴许是怕士兵知道自己受伤,影响士气。

对于这事,我对谢生年还是有点儿敬佩和欣赏的,好歹有个头领的样子了。

或许是军营里有个女人太过惹眼,再加上许多人都对我赞不绝口,很快就引来了谢生年的注意。

他向来疑心病重,对于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我自然放不下心来,然而他越是怀疑我,我就越要躲着他,因为我不想看见他,我怕自己一想起那天的事儿就噼里啪啦给他一顿毒打。

谢生年派人请我去他的营帐好几次,都被我敷衍着拒绝了。

小小军医,丝毫不给丞相面子,可谓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果然,谢生年沉不住气了,干脆自己来找我。

幸亏我在军营里混的如鱼得水,他前脚刚出来,还没到我的营帐前,后脚就有人给我通风报信,我二话不说直接跑路。

待他来找我之时,就会有人告诉他,苏大夫去军营外面方便了。

这个理由堪称绝妙,他总不能连姑娘家出去方便也要跟上去瞧一瞧吧!

出了军营便是一片树林,过了树林就是荆州城了。临近初夏,林间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正当我悠闲地倚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准备闭目小憩一会儿时,一支利箭“唰”地一下射在了我脑袋旁边的树干上。

我猛然睁开眼,蹙眉咒骂了一句:“该死,就不能让老娘清静清静。”

此番来的刺客只有两人,一个躲在暗处,不时向我射箭,另一个已然站在我面前,他的声音嘶哑得不似人类:“你就是新来的那位女军医?”

我一眼便看出此人的装扮明显来自暃国,心下不禁一凉。

显然,我自来了军营以后医治了不少伤员,已经对暃国造成了威胁,而祁军里应当是出了细作,把我供了出去。

此地距离军营还有好一段路,我若大声呼救,无人能听得到赶来救我,而这来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那我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见我半晌不吱声,那人有些愠怒,说了一句“你不说话便当你默认了”而后手持短刀飞身到我面前,速度极快,他刀刀狠厉但是避开了我的要害部位,没多久,手无寸铁的我就逐渐落了下风。

许久脱离沙场,我体力削减不少,心知与他这般缠打不是办法,便有意将他往军营的方向引去。

但是我忘了,刺客有两人,还有一人始终躲在暗处寻找我的弱点,他看出了我的意图,趁我懈怠之时,陡然射出好几支箭,我慌忙闪躲,还是被其中一支射中了肩膀。

原本区区箭伤不足以令我败下阵来,不想这箭头上似乎涂满了麻药,数秒后,我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终究是我大意了。


我这次的昏睡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是我八岁那年的生辰宴,彼时我扎着小抓髻,鹅黄色的罗裙上绣着迎春花,我自幼习武穿的都是土灰的便衫,鲜少有机会穿如此漂亮的裙子,因此那日我非常开心,蹦蹦跳跳,四处嬉戏。

那天将军府里还来了许多宾客,府里挂满了彩灯,好不热闹。

穿了漂亮的新裙子,我自然是要去找谢生年炫耀一番的,不一会儿,我在一个厢房门口找到了他。

我和谢生年是同辈里年龄最小的,但是我俩完全玩不到一起去,碰面必打架,打架他必输,输了还不服,如此循环往复。

谢生年打小就爱吃甜食,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吃着桂花糕,甜滋滋的小模样看得我忍俊不禁。

由于笑声过于猖狂,他很快就发现了我,藏宝似的将怀里用油纸包着的十多个桂花糕紧紧捂住。

我嗤笑一声,根本没打他那些桂花糕的主意,我故意在他面前转了几圈,镶着银边的裙摆像迎春花一样绽开。

末了,我骄傲地扬起头:“怎么样,谢生年,我今儿穿的裙子好不好看?”

谢生年愣了一下,而后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嘴里的桂花糕都喷了出来,数十秒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好看极了,像一只……黑黢黢……的胖蜜蜂,哈哈哈哈哈哈!”

我六岁习武以来,整日风吹日晒,爹娘将我当男孩子养,又因每日消耗了太多体力,我的食量就特别大,导致那段时间不但黑了许多,肚子也变得圆滚滚的。

我顿时被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他“你、你……”了半天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于是三步并两步径直冲上前去,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打着打着,“啪嗒”一声,谢生年怀里的桂花糕掉到地上,散的七零八落。

他登时急了,力气也变大了不少,手挥来挥去,狠狠地抓了一下我的脸,我吃痛松开了他,他便匆忙蹲下去捡起桂花糕。

我感到脸上一阵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不用想肯定是破了相,这下他彻底惹毛了我。

谢生年这厢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捡拾桂花糕,我一撩裙子也凑了过去,拿起地上的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见状,谢生年想拉住我奈何不及我力气大,心一横,干脆也开始往自己嘴里塞。

两个豆大的人儿蹲在地上抢着往自己嘴里塞地上的桂花糕,路过的大人皆是惊奇又好笑。

没多久,嘴巴塞的鼓鼓囊囊的谢生年实在是塞不下了,眼看我还在硬塞,一时气不过,便把我推摔在了地上。

嘴里的糕屑撒了一地,我不服输,站起身,也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哪曾想这一推我没掌握好力度,谢生年整个人直接趴在了石阶上,嘴巴也撞了上去,偏巧磕掉了一颗松动的门牙,满嘴是血。

这回他彻底忍不住了,趴在地上,小嘴一撇,委屈的哇哇大哭了起来。

哭声引来了大人,本以为我们只是小打小闹,结果一会儿功夫不见,我被挠花了脸,他磕掉了门牙。

好好的生辰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事后第二天,我和府里的厨娘学着做了些桂花糕亲自送到谢家赔罪,看见牙齿漏风的谢生年,我很努力地憋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态度诚恳。

“谢生年,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桂花糕,更不该推你。”

谢生年接过我的桂花糕,明明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欣喜,还要故作深沉地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说:“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了。”

梦里的我,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谢生年。

……

我就知道有谢生年在,我总要倒些霉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所以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营帐中时,我内心毫无波澜。

这厢我的视线还没清晰,耳边就传来了士兵的声音:“将军,她醒了。”

此次暃国派遣的是老将奉子安,我十五岁时与他有过照面,当时他赞我“巾帼不让须眉”,若不提及国家恩怨,单论个人的话,我还是很敬仰这位将军的。

果然,奉子安一眼便认出我来,尽管隔了六年之久。

“我还想着祁国何时又出了一个如苏明柳一般的奇女子,没曾想,还是你苏明柳。”奉子安背手立于床头,打趣道。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我浑身有气无力,多次尝试起身无果。

“几年未见,奉大将军风采不减当年。”

奉子安仰头大笑:“苏将军谬赞,本想一睹那传闻中妙手回春的女军医的真容,结果误打误撞,请来了苏将军你。”

“将军请人的方式倒是别致,直接药晕了绑过来。”我挑了挑眉,略带嘲讽道。

“苏将军莫要见怪,这也是无奈之举。”

正此时,营帐门帘被人挑开,陆识幸走了进来,奉子安面色一沉,不情不愿地唤了声:“末将见过二皇子。”

我方在思索奉子安为何如此态度之时,陆识幸开口了。

“都退下吧,这里有本殿便行。”

“是。”

待所有人离去,陆识幸坐在我身侧的床沿,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看样子药劲儿还没过?”

不等我搭话,他微微叹气道:

“脸上的伤还没好,待会儿我派人送些药膏,可别留了疤痕,白白糟了这张脸。”

我一脸漠然:“不劳暃国皇子挂心。”

陆识幸闻言轻笑一声,道:“不必对我如此防范,好歹我们也差点儿就成为了夫妻。”

我正要开口,他忽地用手指置于我唇上,示意我噤声,而后又往帐帘处张望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外面窥听的人走了,今晚亥时,你在这里等我,我送你离开。”

一时有些错愕,我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何要帮我?”

陆识幸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半开玩笑地说:“我说过,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一瓶是迷药,到时候你想办法把外面的守卫士兵迷倒,我便来与你汇合。”

我点头道谢:“无论如何,我苏明柳欠你一个人情。”

陆识幸走后不久,有士兵送来两瓶药膏,说是二皇子吩咐送给我的,一瓶可以祛除疤痕,一瓶是治疗箭伤的。

天色渐晚,很快便到了亥时,我按照计划将营帐外的士兵迷晕,走出帐外便遇见了陆识幸。

在浓稠夜色的掩护下,我和陆识幸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巡查的士兵,眼看就要出了营地,我心里有些不安,因为这一路过来都太过顺利了。

果不其然,外面早已有人拿着火把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一名黑瘦的男子,此人身形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白日在帐外偷听的那人,他悠悠开口:“二皇子殿下,属下在此等候你们多时了。”

陆识幸默然将我护在身后:“曹岩,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二皇子殿下此举又是何意呢?”曹岩的脸上坑坑洼洼,布满了刀疤,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让人骇然。

陆识幸道:“放她走,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弱女子,对我们无甚用处。”

曹岩大笑起来,面目有些狰狞:“殿下怕不是真拿我当傻子了,她是何身份,我怎会不知?”

末了,他又接着道:“想必那谢生年还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在军营里吧?若是拿她当谈判条件,不知这位丞相大人,会作何反应。”

陆识幸不由蹙起了眉。

我闻言嗤笑一声:“拿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丞相夫人当筹码,你的算盘恐怕打不响。”

“哦?是吗,那我们拭目以待”曹岩敛了笑意,神情晦暗不明,随即道“将他们二人抓回去。”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数十名士兵便迅速上前将我们制住。


此时,祁国的某些营帐里已然乱了套,天色渐晚,却迟迟不见我的踪影。

原本我就是为了躲避谢生年才离开,现今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向他禀告,说我失踪了。

有人说:“说不定苏大夫家中有急事,先行回家了。”

还有人说:“苏大夫聪明伶俐,军营又离荆州城内不远,应当不会有事。”

一番商讨下来,众人决定,再等上一些时日,我兴许就自个儿回去了。

真不知该说他们对我盲目自信还是过于豁达……

时间恍如流水,很快我便在暃军营地过了三天,这三天,陆识幸和我一同被绑在营帐中,外面看守的士兵又多加了一倍,再想逃出去比登天还难。

祁国的援军此时已抵达营地,祁军状况日渐好转。

那些个与我相熟的士兵这会儿开始着急起来了,我就这样平白无故消失了三日,就算是榆木脑袋也能猜到我肯定是出事了,而且大概率是被敌军抓走了。

就在他们商量着要去向谢生年禀报此事之时,谢生年却先一步知晓了那名所谓的女军医,也就是我,其实是他以为安安分分待在府里,连他出征都懒得出来相送的名义上的夫人。

起因是副将这天拦截到了一只信鸽,那是芙蕖自雍州传来给我的信,只是此刻我已不在军营。副将打开信封一看,震惊不已,连忙将此信上交给了谢生年。

芙蕖在信中告诉我府中一切安好,询问我脸上的伤可有好些,她担忧我只身待在军营里照顾不好自己,让我早日回府。

看完这封信,谢生年脸上登时变得阴云密布,手指死死地捏着信纸边缘,指尖儿都泛了青。

他怒气冲冲地立马赶去军医的营帐,进去便问:“苏军医何在?”

军医和将士们皆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平日里谢生年虽不乏严厉,但是待人都是彬彬有礼,他们还从未见过丞相如此动怒,阴沉的面色让人不由生畏。

空气静默了几秒之后,一个颤巍巍,略显心虚的声音响起:“……苏大夫已经消失三日了。”是那个年龄尚幼的陈玉修。

“为何不报?”谢生年目光似刀片般,扫视众人,声音又冷了几分。

“属下知罪,请丞相责罚!”“哗啦”一下,底下跪了一片,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请罪声。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谢生年平复了一下情绪,抿了抿唇,直接走了出去。

他吩咐副将:“现在立刻派出所有探子,另加两名骑兵,去搜寻苏军医的下落,活要见人……”说着,他突然止住话头,眼眶微红,哑了声音,“死要见尸。”

接下来的两天里,谢生年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探子的消息,可惜毫无线索。

暃国做事干净利落,那日树林里打斗的痕迹尽数被抹去。

眼看就到要与暃国再次交战的日子,谢生年日日颓废,完全提不起精神。

好在副将们久经沙场,时刻没有放松警惕,日日练兵,排兵布阵,谋划战略。

应战前一天夜里,谢生年坐在营帐外饮酒,他深知自己不该如此,国家大事迫在眉睫,他怎可因儿女情长误了国事,葬送荆州。

九月中旬,适逢初秋,夜渐微凉,风轻拂过,一些在枝杈间苟延残喘的叶子便落了下来。

谢生年痴痴地望着天上的圆月,没察觉到有一人走来,坐在了自己身旁。

陈玉修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实在是睡不着,心中郁结,便想出来走走 ,不想正巧看见了丞相。

他虽年龄不大,胆量却是不小,见谢生年遥望明月,开口问道:“丞相是思念家乡和家人了吗?”

谢生年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我很想我的爹娘,明日一战,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回去见到他们。”陈玉修垂头道。

正仰头喝酒的谢生年顿时怔住了。

是啊,他还有这么多的将士等着回去与家人团聚,还有那么多的荆州城百姓等待他凯旋而归,他怎能如此颓唐。

他想,此情此景,若是我在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砸他几拳,而后把他吼醒:“谢生年,你能不能振作一点,别像个懦夫一样,别让我看不起你!”

许是思及我凶巴巴的表情,谢生年噗嗤一声笑了,嘀咕了一句:“真丑啊……”

随后他用力把手中的酒摔在了地上,一把揽过陈玉修的肩膀。

“走,回帐中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一场血战要打!”

荆州城的百姓们,等我的好消息。

苏明柳,等等我,我不会让你失望了。

……

翌日。

战鼓如雷,尘烟四起,连天的旗帜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曳。

两国的军队早早便在荆州城门外对峙,列兵布阵,阵势浩然。

交战这日,曹岩将我松了绑,一并带去了战场。

陆识幸和我说,曹岩是暃国有名的奸佞,此人城府极深,心狠手辣,是暃国太子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此番参与战役,目的就是为了监视着他,就连奉子安都要敬他三分。

来到城门外,我一眼便从茫茫大军中寻到了身穿盔甲的谢生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

谢生年亦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蓦地与我对视,眉头紧锁,眼神意味不明。

很快便有眼尖的士兵认出了我,一些人霎时变得躁动不安。

“那个暃国人身旁站着的女子不是苏大夫吗?!”

“不对,她是苏将军……是丞相夫人啊!”

曹岩在临行前偷偷给我下了麻药,此刻他骑在马上,而我双手被捆立于马侧,绳头在他手里握着。

对于如此的首秀效果他很满意,俯身看向我,挑眉道:“苏明柳不愧是苏明柳。”

我顿感一阵恶寒,抬首狠狠啐了他一口:“呸,卑鄙至极!”

冷哼一声,曹岩翻身下马,用力拽住我,将我推至大军最前沿,挑衅地扬声道:“不知此女是不是那位曾名满天下的苏将军,现如今的丞相夫人苏明柳呢?”

祁军顿时一片愤然。

谢生年面上无甚表情:“两国交战,你绑架一位女子挡于身前,就不怕被天下人唾弃?”

“兵不厌诈,能将她绑来自是我的本事,怎么,见自家夫人被擒,谢丞莫不是心疼了?”曹岩戏谑道。

谢生年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刚欲开口,曹岩又道:“谢丞若是看不得她受苦,我倒有个法子,你即刻退兵,打开城门,我便信守承诺,立马放人。”

早便料到他会以此作威胁,只是没想到他竟这般厚颜无耻,我连忙拼命冲谢生年摇头,让他不要应下。

谢生年冷笑一声,不负所望,断然道:“你做梦。”

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曹岩蹙起了眉,难道他果真猜错了?苏明柳对于谢生年来说并无那般重要?

尽管早知是这结果,我闻言亦是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苦涩,但若今日站在对面的人是我,我可能亦会是同样的选择。

仅仅因为儿女之情就缴械投降,放弃一座城池,此为不忠不义,弃百姓于不顾,我和谢生年都做不到。

两军迟迟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直掩于盾后的陈玉修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夺走身后弓箭手的弓箭,拉上弓便瞄准着曹岩射了出去。

然而他箭法不精,加上为了避开我,那支箭“嗖”的一声,只是射在了曹岩的脚下。

终归是年轻气盛,我心中讶然,随即有些担心。

曹岩狠毒非常,阴险狡诈,恐是睚眦必报之人。

果然,只见他脸色一沉,微一抬手示意,身后就猛然射出一支利箭,训练有素的弓箭手箭法精湛,一击毙命。

箭头深深没入胸口,陈玉修瞳孔陡然放大,而后仰头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陈玉修还是个孩子。

我呆呆地僵直了身子,见祁军之中,他所在的方向再无动静,眼眶一热,不由浑身颤抖起来。

他还只是个孩子!

默默握紧了拳头,指甲尽数陷进了掌心,拼尽全力挣开了手上捆着的绳子,我骤然转过身去,一拳砸在了曹岩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不待他有所反应,我飞身而起,接着一脚踹上了他的前胸,暃国士兵迅速将我包围,数个长枪短剑直直地指向我。

我一把掐住曹岩的脖子,靠近他的耳边,低沉的声音好似冰窖里的寒冰:“连孩子也不放过,你果真猪狗不如。”

“还有,下次麻药的量记得放足些,我可是苏明柳!”

随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两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厮杀在了一起,顷刻间,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刀光剑影之间,血流成河,哀鸣不绝。

这一战从白日打到黑夜,我军士气分毫未减,甚至更为高涨,惜命的曹岩心知情况不妙,拖着重伤之躯慌忙退兵而逃。

我军虽赢了战役,但也伤亡惨重,回到军营后,连着几日,我都在忙着帮伤兵医治。

谢生年也受了重伤,后背被刺了一刀,盔甲都被斩断,伤口极深。

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先前与我熟识的将士们变得拘谨起来,不敢再在我面前妄言。

我让他们不用理会我是苏将军还是丞相夫人,依旧把我当作苏大夫便好。

大抵是因为知道我和他关系不好,偶尔会有军医试探地劝说我:“谢丞相好像伤得很重,好几日没出营帐了,苏大夫要不要去看一下?”谢生年这次还是没有唤军医前去给自己医治。

我默不作声地垂着头,继而准备了一些伤药和纱布装进药箱,去了谢生年的营帐。

一进帐中,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涌入鼻腔,我皱起眉,放下药箱,前去查看正侧卧在榻上的谢生年。

谢生年仅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后背血汗交织,我轻轻用刀划开他背面儿的衣裳,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映入眼帘,伤口已然起脓,黑红的血水与脓水一并浸染了衣裳。

似是感到了痛意,谢生年闷哼一声,我这才发现他脸颊通红,额间满是汗珠,应是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热。

我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如若我今日不来,这厮就是死在了帐中都没人知道。

轻轻帮他清理了一下伤口,上药包扎过后,我又去打来一盆水,用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为他降温。

谢生年从小就怕疼,我以前经常以此嘲笑他,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苦都吃不得。

现如今,第一次上战场受了重伤都能忍得只是皱皱眉头,谢生年果真是变了许多。

怕他始终高热不退,再出什么事情,我便留在了营帐中坐在床边守着他。

就这样一直守到夜里,我实在是困倦的不行,便趴在他的床沿睡了过去。

谁知刚睡下没多久,谢生年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嘟囔起来,我猛然被惊醒,一摸他的额头,又发热了,于是又开始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汗、喂药。

许是被烧糊涂了,他一直在那胡言乱语,还时不时地叫我的名字。

“苏明柳!”

我应了声:“在呢。”

“不要……抢我的桂花糕。”

我:“……”

“苏明柳!”

我:“说。”

“你怎么这么凶……”

我:“我就要凶。”

“苏明柳……”

“嗯。”

“你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彼时正为他擦拭着汗的我动作一滞,过了好久,才像蚊子哼一般答了一句:“好。”

一整夜过去,我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谢生年真真是我照顾过的最难缠的病人。

次日浑身酸痛地醒来,我被面前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脸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塌上的罪魁祸首噗地笑了起来。

“谢生年!”我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痛了的屁股,咬牙切齿道。

笑得太过忘乎所以,背上的伤口被猛地扯了一下,谢生年登时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哭丧起了脸。

见此,我幸灾乐祸地睁大了眼睛,叉着腰笑得前仰后合:“活该!”

谢生年变脸似的,旋即严肃起来:“苏明柳,谁让你偷跑到军营来的,你可知若是被皇上知道是何下场?”

我点点头,收起了笑容:“我知道。”

“那你还不赶紧离开,现在就去收拾行囊,我派人送你回府。”谢生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我垂眸不予理会,自顾自地整理起一旁的纱布:“等你伤好了我再离开。”

“苏明柳!”谢生年陡然扬声。

我仰首与他对视,目光坚毅:“我不走。”

谢生年这么多年都没有犟得过我,这次也是一样。

见我态度坚决,倔得像头驴,他只好作罢。

用完午膳,我拿了些新的纱布来给谢生年换药,他像是知晓我要来的样子,脱了上衣,趴在榻上等着我。

我一进来便看见他裸着白皙的上身,宽肩窄腰,肌肉结实且不多不少。

不知怎的,我突觉鼻腔有些异常,数秒后,淌出了一股热流。

谢生年勾起了唇角:“夫人莫不是看痴了?”

回过神来的我手足无措地擦去鼻血,羞愧的恨不得找块儿地把自己埋起来。

这也太丢人了!

换药的时候,我问他何时知道女军医便是我的,他把副将偶然发现了芙蕖的飞鸽传书一事告诉了我。

末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左脸,问道:“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条淡粉色丑陋的疤,漫不经心地说:“来的途中遇到了些山匪,打斗的时候不小心被划破了脸。”

那晚的刺客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和他们背后之人之前,我不想让谢生年也被搅进这件事情。

在暃军营地时,陆识幸给我的药膏我还未来得及用,便在被曹岩抓回去后,要求交出身上所有物什时被收走了。

谢生年眼中划过一丝疼惜,他下意识地想伸手触摸我的脸,奈何稍稍使劲儿伤口就阵阵发疼,抬到一半的手只好垂了下来。

“再过几日,军队休整完毕就要回雍州了,你不便与我们同行,我会派人护送你先行。”谢生年道。

我轻声应了一句:“好。”

谁知谢生年忽然眼眸亮亮地望着我,而后欠揍地来了一句:“有些日子不见,你倒是愈发像个姑娘家了。”

我眸光一闪,一巴掌拍在了他的伤口上。

在营帐外巡视的士兵无一不听见谢丞相的哀嚎——

“啊……苏明柳,你怎如此不经夸!”

……

荆州一役,虽有坎坷但还是大获全胜。

荆州的百姓们都自发为将士们送上各种谢礼,五花八门的小吃,街头常见的手工艺品等等,诸如此类。

一次,我从一堆小玩意儿中挑出了一个绣着荷花的精致荷包,拿回帐中仔细琢磨,与我自己绣的废了不知多少个才勉强留住的那个荷包做着对比。

碰巧被谢生年瞧见了,他一眼便认出那只绣了半朵荼靡的荷包出自我手。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谢生年很快便能下床了,只不过走路姿势还有些奇怪。

我见他扶着腰走过来,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即瞪着他:“我绣着玩儿的,与你何干?”

谢生年咂了咂嘴,语气酸酸地道:“还以为你看上了军营里的哪位青年才俊,要送人荷包聊表心意呢!”

“妾身自知已为人妇,该守的妇道还是要守的,不像有些人,新婚不久就与旁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我有意捏着腔调,反唇相讥。

谢生年脸色一僵,瞬时噤若寒蝉。

先前谢生年醉酒后说的那句“苏明柳,你喜不喜欢我”在我脑海中盘旋了许久,扰得我心烦意乱,于是我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口:“谢生年,你还记不记得,出征前有一日你喝醉了酒,同我说了些什么?”

谢生年眼神有些躲闪,抿了抿唇,数秒后才开口道:“不记得了。”

我悻悻地“哦”了一声,略感失落。


我回到丞相府一日后,荆州的大军遂凯旋而归。

得胜当日,捷报就已派人传回雍州。

想着出征之日我没有去送行,也为了不让有心之人在背后嚼舌根,我让芙蕖帮忙梳妆打扮了一番,准备去城门口迎接谢生年。

还没到城门口,沿途便见到了许多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不用问也知道,大多是冲着谢生年来的。

成亲半年多,谢生年府上就我这么一位正房夫人,作为位高权重的丞相,在万千少女眼中,这可是块香饽饽。

卿云公主虽也倾心于他,但也不可能甘愿做个侍妾,如此一来最有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还是她们这些寻常人家的闺秀小姐。

我这厢和芙蕖站在人群里不起眼的地方等待着谢生年一行人出现,一个尖利的嗓音突然自身后传来:“公主驾到!”

所有人皆俯身行礼:“公主千岁千千岁!”避免引人注目,我也跟着一并跪了下来。

只见一顶奢华软轿之中,身着黛色凤尾裙的卿云公主懒懒坐着,白玉般的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免礼起身。”

卿云公主要来,自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的缘故,她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我,一旁的婢女扶着她从轿子上下来,站到离我不远处,她微抬下颌,用娇柔的嗓音问道:“这不是丞相夫人吗?”

本想低调一点儿的我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然后堆起一脸假笑走了过去,福了福身:“见过公主。”

“出征之时不见你踪影,怎得一听谢丞相班师得胜便舍得露面了?”卿云公主面带微笑,说的话却隐露锋芒。

此话一出,人们理所当然便会认为我没有作为丞相夫人应有的贤良淑德,只愿与其同甘不愿共苦。

“说来惭愧,那时候不巧我染了风寒,夫君怕臣妾病情加重,便不允臣妾前去送行。”我故意将“夫君”二字咬的极重,还装模作样扮出娇羞的模样。

卿云公主被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意图掰回一局,于是又道:“听闻荆州百姓在军营附近看见了丞相夫人,若真有此事,再传到父皇耳边……”

不等她说完,我便打断了她:“公主此言差矣,传言向来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不可轻易相信,就像坊间传闻公主与丞相有染,臣妾信得过公主的为人,亦从未当真。”

霎时,卿云公主的脸色变得一阵红一阵白,赌气般地甩了下长袖,又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了轿子上,离我远远儿的。

一段小插曲儿过去,谢生年一行人的身影也逐渐显现。

还未到城门前,卿云公主便下了轿子小跑过去,谢生年从马背上跃下,正欲行礼,却猝不及防被卿云公主抱住。

周遭百姓窃窃私语,目光纷纷移到了我身上。

芙蕖小声为我打抱不平:“欺人太甚。”

不过数秒,谢生年便将她推开,垂首道:“公主此举实为不妥。”

说罢,越过恼羞成怒的卿云公主,径直朝我走来,他身披铠甲,风姿绰然,俊朗的脸上挂着浅笑,狭长的眼眸注视着我,仿佛这天地间只余我一人。

不一会儿,谢生年停在我眼前,众目睽睽之下,他俯身贴近我的耳畔,说了一句极其欠揍的话——

“苏明柳,你的胭脂抹出唇外了。”

……

班师回朝,谢生年先去皇宫觐见了皇上,不久,圣旨下达。

赏丞相府黄金千两,丝绸百匹;赏几名将领各黄金百两,赐汗血宝马各一匹,功劳较大者升官加爵;此外对士兵也做了封赏。

一回到府中,谢生年就来了我的厢房,彼时我正绣着荷包,他进门便说:“陈玉修的父母安顿好了,我派人送了些银两和布匹,叫了些工匠帮他们把屋子修一修,本想将他们带去一个新的宅子,奈何二老听到儿子战死的消息,伤心欲绝,我实在没法儿开口。”

陈玉修的事情是临走前我拜托谢生年的。

我放下针线,轻叹了口气,惋惜道:“他还如此年幼,本可以有大好前途……”

“他在应战前一日还跟我说想念家人,担心自己不能活着回去。”谢生年眸中划过一丝悲痛。

战乱不休,最苦的还是黎民百姓,愿天下早日太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

十月中旬的时候,荷包总算是绣好了,歪七扭八的针脚密密麻麻,勉强能让人辨认出上面是一朵白色的荼蘼花。另外,我的生辰也快到了。

此次生辰我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开办宴席,就想着生辰当日让芙蕖陪我上街买些东西,再回一趟苏府,看望我的乳娘。

八岁那年,那场生辰宴后没多久,凉州陷落,皇上一道圣旨命我父母前去御敌,夺回城池。

这一去,就是数月,结果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凉州传来噩耗,苏氏夫妇二人,皆死于非命。

本该欢欢喜喜待他们归来共度新年的将军府,一夜之间,挂上丧幡,披麻戴孝,悲鸣不断。

我戴着素白的帽子跪在灵堂里,耳边萦绕着啜泣声、哀嚎声、议论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我浑身发麻。

不知为何,我眼眶发涩,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棺木,跪了许久,硬是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直到丧葬之事全部结束,我路过爹娘空落落的厢房时,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刻,憋了数日,极致的悲痛、恐惧、不安统统涌上心头。

鞠躬尽瘁、功成身死的苏家将军自是得到了皇上的不少封赏,有些不怀好意的亲戚朋友见我尚且年幼,便打着安慰帮扶我的幌子时常来府中骚扰我。

我的乳娘亦是性情中人,见不得我被人欺负,几回过后,她毫不留情面地将这些人拒之门外。

自那时起一直到我如今嫁了人,乳娘始终在我身边照顾、鼓舞着我,如同我的再生父母,因此我很感激她。


十月二十三,是我的生辰。

一大清早,我便穿戴好衣裳,准备与芙蕖一道去街市上逛一逛。

没曾想刚走出房门,就碰见了谢生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侍卫,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雕花木匣。

谢生年问道:“准备出去?”

我颔首示意,没打算再与他多说,从他身侧绕过去便要离去,却被他冷不丁地叫住了。

“苏明柳,这个给你。”谢生年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侍卫将手中的木匣子递给我,芙蕖见状,代我接了过来。

我心生疑惑:“这是什么?”

“你的生辰礼。”谢生年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眸,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的生辰。

在我还是将军的时候,经常在军营里一住就是数月,除了乳娘,还有一位无论我身在何处,每年都会匿名送来贺礼的神秘人之外,已经很久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连我自己有时都会忘了。

打开一看,木匣里面是一双做工精巧的银白色绣花鞋,鞋面儿绣着几只蝴蝶。

我自小习武,脚比寻常女子要大上好几寸,穿的大多都是男子的鞋履,而今嫁了人,要作妇人打扮,至今没有几双合适的鞋子。

这个生辰礼,算是有心了。

脸上不由染上了红晕,我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抱拳道:“多谢,我很喜欢。”

谢生年哑然失笑。

“午膳不必等我,我晚些才会回来。”吩咐芙蕖放置好木匣子,我留下一句话便出了门。

谢生年身后的侍卫还想说些什么,出声道:“哎,夫人……”

待我回头时,谢生年已然制止了,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名侍卫我认得,名叫尧迟,跟了谢生年好些年了,常伴他的身边,上回我从荆州回来,谢生年就是派他一路护我周全。

我困惑地侧了侧头,看着这主仆二人,谁知谢生年只是摇了摇头,摆手道:“无事,路上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逛了几个时辰,我买了些乳娘爱吃的糕点小吃,挑了些布庄新进的几匹上好丝绸,外加一些家中常需的物什,尽数送去了苏府。

和乳娘寒暄了一会儿,用了午膳,离开苏府的时候已是申时。

见天色还早,碰巧听说这附近新建了一处梨园,刚搭上了戏台,里面有几位唱得极好的名角儿,我本想拉着芙蕖去听听戏曲儿,这厢前脚刚踏进梨园,就听到街上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探头一看,只见一支羽林军行于街市之中,似乎是朝着丞相府的方向去的。

出了何事需要出动羽林军?

蹙起眉头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好作罢,连忙拉着芙蕖返回丞相府。

丞相府不远处聚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我走近一看,羽林军已将丞相府团团包围。

管家在门口来回踱步,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见了我,慌忙将我迎了进去:“夫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公主和丞相都在里面候你多时了!”

卿云公主也在?

我眼皮忽地一跳,她来作甚?

大步流星地走进府中,来到前厅,便见卿云公主悠然地坐着喝茶,谢生年立于她身旁,神情漠然。

卿云公主瞥见我,抬起了下颌,语气盛气凌人:“苏明柳,你可知你犯了大罪!”

我行了礼,不解道:“臣妾何罪之有?”

“有人举报你通敌卖国,与暃国三皇子勾结,窃取了雍州的军事布防图,你可认罪?!”

卿云公主眸中满是得意。

嗬!真是好大一顶帽子扣在我的头上!

我挑眉,反驳道:“此为诬告,臣妾不认无名之罪。”

“好!好一个诬告!来人,将方才从丞相夫人房中搜出来的图纸拿上来!”

卿云公主话音刚落,一名羽林军便呈上来一张被揉作了一团的图纸。

“证据在此,你还不认罪?”

闻言,我忍不住讥笑一声,卿云公主登时有些恼了,叫人把我压着跪在地上。

一动不动的谢生年这厢才有了反应,幽深的眼眸犹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地注视着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我耳中:“人赃并获,你便认了罪吧!”

他不信我?

心底蓦地一寒,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红了眼眶。谢生年无声别过脸,避开了我的视线。

“谢丞相说的没错,证据确凿,你逃不掉了!”卿云公主得意忘形。

见二人一唱一和,俨然一副我才是外人的模样。我深吸一口气,呼之欲出的眼泪愣是被我憋了回去,我冷冷地扬了扬嘴角:“你们就如此笃定,这张图纸便是证据,不如再打开来仔细瞧一瞧,上面究竟是不是你们口中所谓的雍州布防图?”

卿云公主面色一僵,自在房内的包裹之中找到这张图纸后,她并没有打开来看,因为她很确定这张图纸的颜色材质就是她想要找的,而现在见我不慌不乱的样子,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在心里安慰了下自己,觉得兴许我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卿云公主道:“你若不服,打开看看便是。”

说罢,羽林军在她的示意下展开图纸并微微抚平。

上面赫然画着荆州城外的一条小路,笔迹凌乱,简单易识,压根与雍州军事布防图没有半分瓜葛。

除却我,在场的人皆是脸色一变,尤其是卿云公主,直接气得面色发青。

她用力将图纸往地上一掷,颤着声音,还是不愿相信:“这怎么可能?”

我挣脱束缚,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淡然开口:“没什么不可能的,臣妾早便劝告公主不要轻信谣言,奈何忠言逆耳,公主偏不听劝,才闹了今日这般乌龙。”

此番我已看出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与卿云公主脱不了干系,陆识幸应当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救了我一回。

想找我麻烦却碰了一鼻子灰的卿云公主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便带着羽林军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宫了。

丞相府总算归于平静,我撇了一眼谢生年,见他一言不发,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再未踏出去一步。

今日还是我的生辰,偏被人搅得心烦又心寒。

之后半天功夫,谢生年好几次来到我屋外,踌躇半晌也不敢敲门,那道犹豫不决的身影在门口晃来晃去,晃得我烦躁难安。

我索性早早便上了床榻,闷头睡了过去。

翌日,谢生年一早便过来叫我用早膳,我没搭理。

直至临近午膳时间,我方才自己出了房门,直接去书房找到谢生年。

待屏退所有的下人和侍从,“啪”的一声,我将一张薄薄的纸拍在了谢生年面前。

谢生年执起一看,随即眉头紧锁:“和离书?”

“签个字画个押,从此山高路远,你我分道扬镳,再无瓜葛。”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眸道。

不料谢生年静静地将其放到一边,故作镇定地说:“莫要胡闹。”

我嗤笑一声:“你以为我写着玩儿的吗?”

“赶紧签吧,签了和离书,你也好早些挑个良辰吉日,迎娶公主不是?”

谢生年知道我没有在同他开玩笑了,他幽幽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我鼻尖一酸,没吱声,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墨,递给了他。

签了字画了押,我佯装潇洒地冲他笑了笑:“愿你早日娶到美娇娘,我这个虎狼之妻就不奉陪了!”

说完,我转身离去,甫一踏过书房门槛,两行清泪便缓缓流下,我吸了吸鼻子,心里苦涩不已。

早言你不愿娶我,我亦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成全了你们便是,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心窝上捅刀子,令我寒了心,落至今日这般田地。


我与谢生年和离的消息没多久便传遍了大街小巷,速度之快,范围之广,就连城门口的乞儿提起这事儿,都能说道两句。

丞相府里没多少属于我的东西,简单拾掇了一下,次日我便和芙蕖离开了。

装着绣花鞋的雕花木匣原封不动地摆在房中,那也是自成亲以来,谢生年送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临走前,管家说,昨日知晓是我的生辰,谢生年吩咐后厨为我准备满桌的佳肴,还特意叮嘱要做些我最爱吃的卤猪蹄儿,谁知我一早便要出门,下午方才回来。

我笑了笑说:“看似有心,实则故作姿态,他若当真对我有一丝情,也不会爽快同意和离。”

回到苏府,乳娘在我耳边骂了谢生年好几日,起初我一边吃着零嘴儿一边听她说,不时还附和几句,和她一起骂起来,听得多了,耳朵都要生出茧子,我便无奈向她再三强调——

不是谢生年休了我,是我不要他了。

见我确实不太在意了,她方才罢休。

不当丞相夫人了,也不再领兵打仗了,我苏明柳便只是苏明柳了。

一时闲了下来,我还真不知该做些什么。

忆起那日生辰,想去梨园听戏没去成,这下得了空,我便拉上芙蕖一道前去。

梨园里每天都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我甫一进门便听得满席掌声如雷,高声喝彩。

“好!”

“唱的好!”

只见戏台上一红衣女子身姿翩翩,容貌倾城,莲步轻移,尖声细细吟唱:“生来粉黛围,跳入莺花队,一串歌喉,是俺金钱地。莫将红豆轻抛弃,学就晓风残月坠;缓拍红牙,夺了宜春翠,门前系住王孙辔。”

坐上席位,我正细品这唱词儿的韵味,芙蕖靠在我耳边说:“小姐,我打听过了,戏台上正唱着戏的是这里的名角儿,唤作珺岚,她为人孤傲,每日就一场戏,出场时辰还不固定,咱们今儿走运,一来便能听到她的戏。”

一曲《桃花扇》罢了,席间赞不绝口,纷纷嚷嚷着再来一曲儿。

真如芙蕖所言,珺岚每日只登这一次台,也只唱一首曲儿,从未破例。

这时,趁着珺岚下场的空暇,梨园里的丫鬟奴仆接连端着托盘款款而来,在每位宾客身旁的小桌上都摆上了糕点,其色茶黄,呈半透明,可折而不裂,撅而不断。

而后,一名约莫不惑之年的男子走了出来,扬声道:“方才呈上的糕点是踏歌楼的老板娘送来的酒楼新品马蹄糕,免费请大家伙儿尝一尝,若是味道不错,还望各位多去踏歌楼关照关照老板娘的生意啊!”

我捻起碟子里的一小块糕点放入嘴中,口感软滑,有韧劲儿,味极香甜。

芙蕖见本不爱吃甜食的我都忍不住多尝了几口,便笑道:“小姐若是爱吃这马蹄糕,改日去那踏歌楼多买些回来。”

我略一思忖,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爱吃,只是忽然想起幼时有位姐姐,也曾做过这马蹄糕。”

芙蕖眼珠儿一转:“小姐说的莫不是那孙家大小姐,孙兰茵?”

“正是。”

“听闻孙家搬离雍州已有好些年了,奴婢记得小时候您和丞相打起来,时常都是孙小姐将你们二人分开。”芙蕖回忆道。

忆起往事,眉眼都不由舒展开来,我微微一笑:“是啊,小时候我脾气坏得很,偏就听兰茵姐姐的话,说起来,那会儿的兰茵姐姐比我还要强势三分呢!”

“只是多年未见,也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

……

自与谢生年和离不知不觉已过去半个多月,我成天在家中看看话本,唠唠嗑,不时出去听听曲子,散散心,无趣极了。

一日,饭桌上突然多了一道从未见过的湘州菜,那一顿我胃口大开,比平常多吃了两碗。

芙蕖说这道菜是乳娘亲自下厨做的,她见我最近胃口不大好,认为雍州的菜都太过清淡,便亲自操刀。

乳娘老家在湘州,湘州的菜油重色浓,品味上多以香辣、香鲜、软嫩为主,这道菜是湘州的名菜,叫作“组庵鱼翅”,汁浓肉香,清鲜糯柔。

幼时乳娘爱做些湘菜给我吃,致使我的口味也变得有些重,变得吃不惯清淡的菜肴,后来我娘发现我味蕾逐渐挑剔起来,便不允乳娘再私自给我做菜。

看着桌上被我一扫而空的菜碟,我冒出了一个念头——和乳娘学做菜。

带兵打仗多年,我舞刀弄枪手到擒来,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如今没了官职,也没了俸禄,虽说苏府里余下的人并不多,然光靠着先前的赏赐和积蓄,也渐渐有些入不敷出。

所以我打算学些才艺,也好赚点银两补贴家用。

软磨硬泡了好久,乳娘才将此事答应下来。

什么谢生年,什么和离书,还有什么卿云公主,统统在我砍柴生火、杀鱼宰鸡的时候抛之脑后。

这厢我整日在炉灶前被柴火熏得满面黢黑,另一边在外面游山玩水的谢生年的爹娘得知我们和离的消息,连夜赶回了雍州丞相府。

还有他们二老这茬儿,我是真给忘了。

于是,在谢氏夫妇的一顿训斥和劝说下,十一月底的时候,谢生年到苏府登门拜访来了。

他身后的仆从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有先前我丢在那儿没带走的绣花鞋,还有一箱衣裳、一箱首饰、两盒小吃,哦,还有我爱吃的猪蹄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上门提亲呢!

乳娘跟我说谢生年来访的时候,我正准备品尝刚出锅的组庵鱼翅,乳娘说我在做菜上是有些天赋的,虽半月才学会这么一道菜,但总会熟能生巧。

见我半晌不说话,乳娘已然拿起扫帚,做出一派要将他们撵走的架势。

我擦净双手,说:“无碍,放他们进来便是。”

前夫在和离后隔了一个多月不请自来,能有什么好事儿?

据我这些日子所看的话本来分析,大多是来者不善,那便只能,先下手为强。

想着,我将鱼翅端回厨房,又往里面撒了好几勺盐,然后端了出去。

待谢生年一行人走进来,我粲然一笑,款款行礼:“哟,哪阵风把丞相大人吹来了我这小小的苏府,快快请坐。”

谢生年看着我一脸热情的模样,不由怔住了。

来苏府之前,爹娘再三嘱咐他,见了我要先赔礼道歉,看看我有没有复婚的想法,如果没有,就要想尽办法让我同意,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如此轻易地说和离便和离。

早便打算挨我一顿骂的谢生年没想到我竟态度如此温和。

坐下后,谢生年将一个眼熟的木匣递给我,说:“这是你的生辰礼,应是放在屋里忘记拿了。”

我乖巧接过,道:“是呢,我不小心给忘了,多谢丞相大人……”顿了顿,我故意大声喊道:“芙蕖,把这个拿去,天将寒了,后院儿的芦花鸡正好还缺一双鞋过冬呢!”

谢生年一行人:“……?”

未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我又献宝似的端出一盘鱼翅,说:“丞相大人,小女这些日子钻研厨艺,小有所成,今儿赶巧在您来之前做出了一盘好菜,要不,您赏个脸,尝尝?”

眼前的菜品色泽诱人,阵阵飘香,看起来确实是“小有所成”,谢生年不疑有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大口。

不过数秒,他便难受地蹙起了眉,经过我的二次加工,这菜变得齁咸,几乎难以下咽。

瞥见我满怀期待的目光,谢生年愣是将嘴里跟盐块儿似的菜咽了下去,然后违心地夸奖了一句:“味道不错。”

就等着他这句话了,我立马欣喜地一拍手,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您就把这菜吃完吧!”

谢生年身子一僵,咽了咽口水。

足足半个时辰,谢生年才一脸痛苦地把这道菜吃完。

听说他回了丞相府之后,一口气喝了三壶茶水。


老人常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斩不断的,只要有缘,自会相见。

我与兰茵姐姐便是如此。

眼看已入冬,再过不久天将入寒,我带着芙蕖去街上的成衣铺,打算做几件冬装。

成衣铺里有一件藕荷色的袄裙,挂于壁上,秀丽特别,很是惹眼,我一进门便被吸引了视线。

可惜铺里的裁缝说那是一位小姐预定的成衣,前几日刚做好,今日便要来取走了。

我只好恋恋不舍地再看了它几眼,便去挑选别的布匹。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女子清脆的声音:“掌柜的,我的衣服可做好了?”

感觉此人声音有些耳熟,我不禁回首望去,只见一着天青色衣裙的女子走进铺里,她梳着简单的朝天髻,无甚饰品,发髻间仅插了一支极素的玉簪。

愣愣地盯了那玉簪几秒后,我的眼中染上一抹喜色,不由自主地唤了声:“兰茵姐姐?”

本在翻看自个儿新衣裳的孙兰茵循声一看,神情从疑惑转为惊喜,遂快步走到我面前,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是小明柳吗?许久不见,我还当真没认出来呢!”

“大抵快三四年未见了,兰茵姐姐出落得越发美艳动人,要不是你头上的那支簪子,我亦认不出你来。”我轻轻拍了拍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笑吟吟地说。

“你这漂亮脸蛋上的刀疤是怎么一回事?待会随我回踏歌楼,我那有瓶极好的膏药,专门医治你这疤痕的。”孙兰茵轻抚了下我的左脸,蹙眉道。

这些天发生太多事情,这点儿小事我完全没想起来,兰茵姐姐倒是眼尖的很。

我谢了一声,而后有些不解:“为何要去踏歌楼?”

孙兰茵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就是踏歌楼的老板娘,不去那儿去哪儿呀?”

我微微睁大了眼眸,一脸艳羡:“兰茵姐姐果真了得,踏歌楼可是刚开业不久便远近闻名。”

“小明柳谬赞了,来,待咱们到了踏歌楼再细说。”

不多时,我和芙蕖被孙兰茵领着来到了踏歌楼。

踏歌楼是几月前刚开不久的酒楼,比梨园早不了多少时日。

甫一进门,便嗅得饭香四溢,楼中食客如云,座无虚席。

孙兰茵和熟客寒暄了几句,吩咐店小二准备好茶水,便带我们去了楼上的客房。

不一会儿上了茶水,店小二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孙兰茵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说道:“几年前听闻扬州商贸繁荣,我爹娘想去做生意,正巧我娘老家就是扬州,孙家就举家迁了过去。”

对于孙家我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年在雍州,孙家就是有名的富户,孙氏夫妇拥有超乎常人的经商头脑,孙兰茵也算是继承了夫妻俩的才能。

“扬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胜数,改日有机会我带你去玩儿……”提起扬州,孙兰茵不由眉飞色舞,猛然拍了下桌子,见我两眼放光,又故意转了话头。

“哎呀,这不是重点,最主要的是我为什么又独自一人来了雍州。”

胃口被吊得足足的我,连忙搭话问道:“对呀,这是为何呢?”

孙兰茵又喝了一口茶,浓眉一挑:“还不是我那催命似的爹娘,非逼着我和各家公子少爷相亲,眼巴巴地等着我成亲,恨不得马上一年抱俩孙子!”

我噗嗤一下笑喷了,道:“然后你就逃来了雍州?”

“对呀!那些男人个个细皮嫩肉,讲起话来比我还娇上几分,干脆让他们去生娃娃得了!”孙兰茵一脸嫌弃。

“要我说啊,这世间男子,我还真没见到过能配得上兰茵姐姐的。”我万分赞同地点点头。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她头上的玉簪,不等我开口发问,孙兰茵自己便叹了声气说:“哎,也不知这玉簪的主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

这玉簪的来源,孙兰茵小时候同我说过。

应是她十二岁的时候,爹娘带她去逛花灯。时值花灯节,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孙兰茵的眼睛只顾围着那些个漂亮的花灯打转儿,以至于一转眼的功夫,身边突然不见了爹娘的踪影。

于是孙兰茵到处跑着找自己的爹娘,穿梭在陌生的街道人群中,却怎么也寻不见他们的身影,她愈加着急害怕起来。

就在她跑累了,蹲在一棵树下小声啜泣之时,忽然感觉有人摸了摸她的头,一个略显成熟的男声响起:“小妹妹,怎么了?”

打小爹娘就教导她,不要轻易和陌生人搭话,更不能接受陌生人给的东西,万一被人贩子抓去,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思及此,孙兰茵头都未抬,擦了擦眼泪,拔腿就跑,奈何体型差距较大,被那男子一把扯住了后领。

无力挣扎的孙兰茵哇的一下就哭了,她哭的很大声,引得路人频频投来目光。

男子似是有些无措,拍了拍她的头,轻声哄道:“别哭了,我不是坏人。”

他就近从一旁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儿买了一串糖葫芦,递到了孙兰茵的面前。

红润饱满的山楂外面裹着一层糖浆,孙兰茵看见自己爱吃的糖葫芦,哭声戛然而止,方才还惦记着爹娘说过的话,此刻好像全然当作没听过。

男子又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笑道:“好生可爱的妹妹。”

孙兰茵啃着糖葫芦,不时还抽两下鼻子,怯生生地抬头看着男子说了句“谢谢”。

接着男子安抚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沈公子?”

男子蓦地抬头应了声,而后从袖中掏出一支素雅的玉簪,放在了孙兰茵手心:“这是我亲手做的,本想送给她……也罢,今日遇到你也是缘分,看在你这么乖巧的份上,送给你啦!”

孙兰茵看着手里雕工不太细致的玉簪,刚想道谢,一抬头,面前赫然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孙兰茵还回忆说,她只记得那位沈公子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欣长,穿着贵气儒雅,不似普通平民。

彼时这个故事的听众是年幼的我,还有谢生年。

谢生年听完后,托着腮,巴掌大的脸蛋上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表情,半天才口齿不清地开口说:“那恁……岂不是,还是拿了陌生恁的东西?”

奶里奶气的声音听得我和孙兰茵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孙兰茵遂把“多嘴”的谢生年揍了一顿,我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也趁乱在他屁股上踹了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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