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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俄罗斯

唯爱脑力汁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年轻的大学俄语老师方永智从学校辞职,只身一人来到满洲里,偶遇流浪少年石磊,并收为义子。在去赤塔的旅行车上遇到马匪,方永智和好友江心洲、胡一彪被瓦洛佳营救。小石头走失,父子二人几经周折再次重逢。没过多久,父子二人前往雅库茨克学习和经商,路上乘坐的汽车不幸落入勒拿河中,两人死里逃生。因为叶莲娜的加盟,方永智在雅库茨克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几年后,方永智父子离开雅库茨克,来到伊尔库茨克协助郑秋枫老板采伐林木。在深山里遇到险境,叶莲娜再次挺身而出,挽救了方永智的生命。方永智决定离开伊尔库茨克,带着家人闯荡莫斯科,在这里认识了林坚强和宋黎明。这些中国人在莫斯科集装箱市场建立起了中国商业街。从国际列上惊魂一刻,到夜宿旅馆丢失货款,从长途运货忘带护...

主角:方永智,林坚强   更新:2023-02-02 14: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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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方永智,林坚强的其他类型小说《闯荡俄罗斯》,由网络作家“唯爱脑力汁”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年轻的大学俄语老师方永智从学校辞职,只身一人来到满洲里,偶遇流浪少年石磊,并收为义子。在去赤塔的旅行车上遇到马匪,方永智和好友江心洲、胡一彪被瓦洛佳营救。小石头走失,父子二人几经周折再次重逢。没过多久,父子二人前往雅库茨克学习和经商,路上乘坐的汽车不幸落入勒拿河中,两人死里逃生。因为叶莲娜的加盟,方永智在雅库茨克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几年后,方永智父子离开雅库茨克,来到伊尔库茨克协助郑秋枫老板采伐林木。在深山里遇到险境,叶莲娜再次挺身而出,挽救了方永智的生命。方永智决定离开伊尔库茨克,带着家人闯荡莫斯科,在这里认识了林坚强和宋黎明。这些中国人在莫斯科集装箱市场建立起了中国商业街。从国际列上惊魂一刻,到夜宿旅馆丢失货款,从长途运货忘带护...

《闯荡俄罗斯》精彩片段

1991年12月26日,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联盟正式解体,曾经无比辉煌的苏联帝国从此尘封于历史长河中。与此同时俄罗斯联邦宣告独立,成为苏联的唯一继承者。新政府摒弃原有的计划经济体制,全面拥抱市场经济,并效仿西方经济学的休克疗法,接连祭出经济改革的三步棋:放开物价、紧缩货币和企业私有化。一时间经济停滞,物价飞涨,卢布疯狂贬值,居民的购买力急剧下降。作为衣食住行之首的穿衣问题成了俄罗斯社会的一大顽疾。一方面,百货商场的货架上充斥着琳琅满目的西方商品,但鲜有人问津,昂贵的售价令人望而却步;另一方面,价格平民、接地气的本国货又寥寥无几,难见踪影。轻工产品,特别是服装鞋帽等日用品十分稀缺。而此时的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的第二个十年,经济繁荣,生活蒸蒸日上,产品应有尽有。物美价廉的中国商品正好可以填补俄罗斯国内的轻工产品市场。

几乎在一夜之间,中国商品一举攻占俄罗斯,中国商人纷纷涌入俄罗斯淘金。这些闯荡俄罗斯的中国商人被称为中国倒爷。

从一九九二年进入俄罗斯到二零零九年莫斯科大市场关闭,在长达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无数中国人心怀发财梦想,在俄罗斯打拼、闯荡。仅在莫斯科地区最多时就有十多万中国人,这些中国倒爷有国内的个体工商户,有知识分子,有工人,有退伍军人,有农民,有学生,有无业人员。

他们来自不同的领域,不同的行业,来自祖国的各个角落和四面八方。他们用勤劳的双手,用单薄的身躯,用辛勤的汗水,用瘦弱的肩膀,用坚强的意志,锲而不舍,忍辱负重,不怕困难,不怕艰险,不怕牺牲,谱写了一段中国人在异国它乡开拓奋进的历史传奇。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是什么,

模糊了我的双眼,

遮住了我的憔悴。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跌倒了再爬起来,

一直走甭管多苦多累。

莫斯科没有眼泪,

酒醒梦碎,

我们早已无路可退!

谨以此文献给曾经征战俄罗斯的中国倒爷们!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简介

1993年9月13日我乘坐国航CA909航班离开首都机场飞往莫斯科,在莫斯科停留一夜后第二天晚上乘坐火车到达圣彼得堡,进入圣彼得堡矿业大学进修学习。一年后进修结束,投身商海,成为在俄中国倒爷大军中的一员,一干就是五年。在这五年里我亲眼见证了中国商品在俄罗斯的起起伏伏,从质量低劣的一次性旅游鞋、鸡毛服到做工精良的裘皮大衣和皮毛一体的高档皮夹克,中国货实现跨越式的更新换代,一步步扭转中国货在俄罗斯的口碑。这五年,来到俄罗斯的中国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有成功者,也有失败者,每一个成功故事的背后都饱含着奋斗者的辛酸与泪水,每一个失败案例的背后也都闪耀着奋斗者的不懈追求和锲而不舍。形形色色的中国人为寒冷的俄罗斯带来了光和热,为俄罗斯人的生活注入亮丽的色彩。中国倒爷成就了一段历史传奇,将永载中国华民族的历史宝库中!

回国后,我一直想把这些中国人的奋斗经历写出来,只可惜一直没时间。从今天起,我将把这些经历用小说的方式写出来,供大家阅读、欣赏、品鉴和回味。

唯爱脑力汁

2022年12月1日中午写于沈阳


方永智走出殡仪馆时已是中午。从昨天早晨到现在他滴水未沾。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饥饿。他像一具僵尸,只剩下一个躯壳,而灵魂似乎已经死去。

这会儿,他不知有多厌恶自己,如果死去的那人不是她,而是自己该多好。是的,该死的是他方永智,一个窝囊肺。

你特么一个大男人竟舍得让老婆蹬着三轮车去卖面包,如果不骑那破车,也许就不会发生车祸,没有车祸,老婆也不会死。

方永智,你还算个男人吗?

方永智肠子都悔青了。他后悔让老婆一个人去做生意。可是老婆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后悔并没什么卵用。

从殡仪馆到墓园大门口不过几百米,可是方永智却足足走了十几分钟,舅哥和大姨子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方永智来了,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招呼方永智一起走。但方永智摆摆手,拒绝了。

他没脸见老婆的家人,他害怕见他们。他无法面对上了一大把年纪的岳父岳母。

舅哥他们打车走了,留下方永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他的双腿实在无力支撑,便瘫倒在地上。

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呢?他脑子里乱哄哄的。

妈的,都是这该死的俄语。当脑海里闪现俄语这两个字时,他简直要抓狂。

如果当初高考多考上几分,也许自己就读了英语专业。换作今天,就算去不了美国,至少也可以去一个像样的外贸公司。

不敢想象,那将是何等风光啊。身着西装革履,俨然一个社会名流,或穿梭在各大社交场所,在灯红酒绿中翩翩起舞;或坐在写字间里,一边惬意地喝着咖啡,一边和老外谈笑风生,把酒言欢间签下一个个合同;当然,也可以穿梭于世界各地,坐着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每月拿着不菲的薪水,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想想都会美出鼻灯泡来,可是……

他方永智偏偏误入了俄语这个坑,进了大学俄语系,上了俄语专业。从此,人生进入了灰暗时代。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说得一点不错。

就说谈对象吧,他们这种综合性大学,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既清纯又漂亮,可谈恋爱时一听俄语专业,人家都嫌弃,敬而远之。不要说别的系不待见,就是俄语专业的女生也不想找同专业的男生。

俄语沦落到今天这样悲残的地步该怪谁呢。曾几何时,苏联老大哥那可是风光无限。想当初“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斯列宁主义”,苏联在国人心中瞬间变得高大上,引得国人趋之若鹜,纷纷前往顶礼膜拜,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苏更是进入了蜜月期,俄罗斯音乐在中国广为传播,什么《莫斯科郊外的外上》、《喀秋莎》,还有《红梅花儿开》,有几个中国人不会哼唱呢。

深夜花园里

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摇

…………………………

不光是歌曲,俄罗斯最牛逼的芭蕾舞更是迷倒了一众国人。

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天鹅湖》到了北京演出,一张票可以炒到买一辆上海永久牌自行车的天价。要知道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在当时可是国人生活中的三大件,堪称奢侈品。苏联火,俄语火,火得一塌糊涂。

可是后来呢,似乎也没有后来了。随着东西方两大政治阵营进入冷战,苏联在经济和科技方面与西方发达国家彻底脱钩,自此苏联经济开始了自由落体式的下滑。在苏联国内长期奉行的计划经济体制因为僵化和单一给这个老牌社会主义国家带来了严重恶果,全社会缺乏活力和创新,个人的价值被集体荣誉的光芒所掩盖,人的个性和创造力被抹杀,追求物质财富被当成了一件可耻的事情。苏联作家瓦列里•阿列克谢耶夫在他的《宾至如归》一书中这样写道:在莫斯科,‘这个人会赚钱’这句话,我们用来说一个不太正派的人。如果您说,‘他值150万卢布’,您认识的莫斯科人没有谁会认为这是在夸奖一个人。要是有谁对一个莫斯科妇女说:“你今天看上去值15万卢布”,她会既生气又惊奇的。

一味追求平均主义,搞大锅饭,最终让苏联寿终正寝。苏联的解体加之俄罗斯的坠落最终导致俄语成为一门小语种,没有人会对穷国感兴趣,人们眼中只有发达国家。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是如此,国家亦是如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无常,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报专业时看走了眼,认栽吧。

方永智从兜里掏出一盒大生产,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他本不抽烟的,但一夜之间,便染上了烟瘾。

点燃的是一支烟,吸进来的却是满腔的寂寞!


方永智不知道现在去哪儿,回家吗,他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了琳琳,这个家就已经散了。可是,他又能去哪儿呢。

方永智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农村老妈,家里七个兄弟姐妹中他是唯一一个凭着高考走出农村的,是村里,不,应该是乡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一只从农村飞出来的金凤凰。

方永智从小到大一直是老妈的骄傲,如果老妈知道琳琳走了,自己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她老人家一定会伤心的。他对不起老妈那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陪伴。为了让自己安心读书,老妈压根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凤凰男,农村的凤凰要飞起来很难。

方永智缓缓站起身,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脸上布满了皱纹。他佝偻着腰,就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可是他才三十岁,三十岁啊。

他刚站稳,一辆红色的奇瑞出租车就停到了他身边。这里离市区有点远,公交车很少,大部分人都是打车回市里。

司机把头探出窗外,显然他在等方永智上车。方永智瞧都不瞧,丢下司机,径直走向远处的马路。那里有通往市内的私家大巴。虽然等车的时间有点长,但车还是有的,对于穷困潦倒的他来说,省钱才是硬道理。

走到马路边,刚好大巴驶过来。方永智挥挥手,车子就停下了。他交了一块钱,上了车。找个椅子坐下来,刚坐下去,屁股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他赶紧站起来。座椅坏了,破碎的塑料板露出锋利的毛茬,狠狠刺痛了他的屁股。他换了个座位,看看没有破损才坐下来,他想静静地眯一会儿。

方永智想着,自己的日子就像这辆破车一样,实在寒酸。

往事不堪回首。

和琳琳第一次约会时他穿的新羽绒服还是临时向同事借的;结婚后他没买过新衣服,每天就是一身绿军装,到了冬天穿的是老母亲做的棉袄;新婚之夜,没有洞房,更没有花烛,他在单身宿舍的铁板床上和琳琳捣鼓了一夜,都说‘久旱逢甘雨,它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有多么美好,可方永智丝毫没有享受到新婚的快乐;自己在大学里当了几年老师,薪水低得可怜,什么都没攒下,结婚都好几年了,老婆依然住在娘家,而自己还窝在单身宿舍里苟延残喘地混日子。

如果自己有房子,如果自己收入多点,琳琳就不会去卖面包。如果……,妈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如果,可世界上没有如果。

想想都是泪啊。单身时盼着结婚,而结婚后才发现,这日子过得更苦逼。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穷”惹得祸。穷是万恶之首。贫贱夫妻百日哀。穷害了自己,也害了琳琳。以前方永智最痛恨钱,提到钱就觉得肮脏,他是清高的,怎么能与钱为伍呢。可是在这个一切向‘钱’看的年代,没钱真的寸步难行。

都说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方永智恨自己没钱,连老婆都养不起。这该死的钱,这可恶的钱,钱真不是好东西,可是没它还不行。

方永智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朝霞满天。

生活还要继续,明天太阳依然升起。无论昨晚经历了怎样的泣不成声,早上醒来这个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不管你开不开心,这个城市都没工夫等你。

方永智穿戴整齐,一改昨天的萎靡不振,向学校走去。他已打定主意,辞职,对,就在今天,就是现在。

方永智拍拍脑门,又揉揉眼睛,自己是不是疯了。你这个二货,不是脑瘫也是大脑缺氧。放着一个令人羡慕的大学老师不当,不是有病吗。不是有病,是病得不轻。

可是,自己心里的苦又有谁懂呢。再这样熬下去,他快要疯了。与其窝囊着阳痿苟活,还不如嚣张着坚挺死去。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下决心去外面闯一闯,就是碰得头破血流也心甘情愿。没关系,自己才三十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方永智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儿。

方永智找到俄语教研室主任,说明了来意。和风头正劲的英语教研室相比,俄语教研室更像是个配子,有凑数之嫌,所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打紧。于是主任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辞职请求。方永智原本想着主任会做一番挽留,没想到领导却如此干脆地放人,这让他有点失望,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一不做二不休,离开了教研室他径直来到人事处。处长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头顶上闪着亮光,头顶下面挂着一圈稀疏的头发,搞人事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要不怎么都说聪明绝顶呢。

老头儿平时规规矩矩、不苟言笑,当方永智说要辞职,他一脸的蒙逼。他想不通,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抢这个铁饭碗,可有人却甘心放弃。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世界就是如此不可思议。

处长见方永智决心已下,也不再过多挽留,当即批准了他的辞职申请。

办辞职手续的时候,方永智碰到了同事林海。俩人是大学同班同学,但境遇却天差地别。林海生在干部家庭,家境优越,不像方永智穷屌丝一枚。毕业后俩人同时分到这所大学教俄语,从同学变成了同事。

以前两人关系特别要好,自打方永智提出向林海借钱买房,两人的关系便开始疏远,发展到最后是不欢而散,就像冤家一般。当然方永智的房子最终也没买上。

毁灭友情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彻底的一种就是借钱,以前方永智不信,现在彻彻底底信了。

林海得知方永智辞职,故作惊讶了一番,其实,内心的潜台词是:终于摆脱了这个穷鬼,总算没人打扰了。

方永智对林海笑笑,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已跌入尘埃。除了自卑,实在没什么可以炫耀的。

不到一天,辞职手续就办妥了,现在他自由了。


走出学校大门,方永智一脸的茫然。他原想着辞职后心情会轻松一点,可现在他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他还没找到下家就辞了工作,是不是有点过于鲁莽和草率了呢。

可是,斩断后路才有出路。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何来成功?

决不后悔,方永智心里不服气。

回到宿舍,他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结婚后,他再没添置任何像样的物品,以前上学时的皮箱依然保留着。他把自己的物品收拾好,装进皮箱里。然后,拎着皮箱,走出了单身宿舍楼的大门。

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爬起来。真不信了,我方永智会倒霉一辈子。

方永智的下一站是满洲里。他要去俄罗斯闯荡一番。

他来到火车站,这里人山人海。为了买张火车票,很多人在售票大厅里连夜打起了地铺。去满洲里当天的火车票早已售罄,方永智只好从黄牛手里买了高价票。

被老板剥削就算了,毕竟老板给自己发工资,可是被黄牛宰一刀,方永智心有不甘。这些靠钻政策空子赚钱的家伙都该送到边疆去种地,方永智心里悻悻地骂道。不过,他忘了一句话,存在即合理。倒票不是黄牛的错,是时代发展的产物。

买了车票,方永智走到车站广场的报摊,他先给岳父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去满洲里出差,当然隐瞒了辞职的实情。岳父一向对他很好,在电话里叮嘱他注意安全。撂下电话他顺手买了一份《中国青年报》。

打开报纸,一行醒目的标题映入他的眼帘:

“去俄罗斯倒货一星期能挣一辆奔驰车。”

方永智笑了,仿佛看到了一辆酷炫的奔驰车正向自己缓缓驶来。

火车到满洲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拎着皮箱,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在火车上,方永智打听到,满洲里的旅行社代办俄罗斯三日游。现在天色已晚,当务之急是先找个住处,明天再联系旅行社也不迟。

站在车站广场,方永智想起了自己当年到大学报到时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那天他怀揣录取通知书,只身一人前往学校报到。在火车上站了十七个小时,到哈尔滨时,天也是这么黑。接站的同学早已散去。于是他拎着皮箱,愣是独自一人走到了学校。他生性这么倔强,能自己做的绝不求人。他当时手拎的皮箱就是现在手中正拎着的皮箱。

生活真是莫大的讽刺,天道轮回,他又重新拎着当年的皮箱去异乡闯荡。

方永智第一次来满洲里,对这个城市既陌生又新鲜。车站前有几栋俄式小楼,年代久远而沧桑,似乎诉说着这座小城从无到有的崛起历程。

方永智很喜欢有年代感的建筑,不管俄式、德式还是日式,包括中国古代建筑,他都爱不释手。若在以往,他会走上前,用手亲自摸一摸,探寻每一栋建筑的历史痕迹和底蕴,感受设计者的思想和灵魂。

可现在他穷困潦倒,失魂落魄,已没有了那样的雅致和心境。

满洲里曾是个禁区,不准外人进来。只是在中苏关系解冻后才开始对外开放。

这个城市不大,只有两万多人口,不过,随着中俄边境开放,人一下子多起来,南来北往的,金发碧眼的,操着南腔北调,说着洋文的人随处可见,人流激活了贸易、运输、物流、旅游、商业和房地产,城市空前繁荣起来。

在火车上,好心的邻座下车时不忘叮嘱,满洲里治安并不好,要处处加小心才是。

方永智有点忐忑不安。眼皮子开始跳,好像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似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永智一眼就看到了车站旁边的招待所。参加工作后他有过几次出差,每次都住在接待方的招待所。在计划经济时代,几乎各个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都设有招待所,招待所的地位那可是举足轻重啊,一般在招待所前都喜欢加上“国营”两个字,显示招待所的权威性,如果前面再加上“外宾”两字,那更不得了了,名望堪比友谊商店,不仅高大上,还特别洋气,职位低的就别想了,想进外宾招待所,除了外国人,中国人必须是大干部才行。

当计划经济退场,市场经济大潮涌来后,招待所的地位便江河日下。招待所几乎成了廉价住宿的代名词,招待所以前的神圣地位被旅馆、宾馆、酒店等取而代之。

对于方永智来说,眼下他更看重的是经济实惠,至于名气什么的都是浮云。他拎着皮箱,准备去招待所过夜。

“站住,你给我站住!”

有人在方永智身后大声喊着。方永智心头一紧,看来刚才眼皮子跳不无道理。

是喊我吗?方永智转身,左顾右盼,好像在喊他,又不像。

一个男孩从他眼前飞奔而过。两个警察在后面紧追不舍,像极了日本电影《追捕》里警察追捕逃犯杜丘的镜头。

拉呀拉,啊,拉呀拉……

那熟悉的旋律似乎又回来了。

车站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方永智很讨厌看热闹,这和别人大相径庭。一般人在大街上只要看到一点儿破事,哪怕是两个人拌嘴,也要驻足观望,甚至还站在一旁议论纷纷,指点迷津。要是看到车祸,那就更来劲儿了,好像那不是车祸,是正在上演的一场大戏,车祸只是热身。

方永智遇到这种事,多半会在脑子里打个问号:这事我能帮上忙吗,如果能,那就上去帮忙。如果不能,那就像电视广告里说的:思想有多远,我们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三十六计走为上。

眼前的这一幕,肯定是警察抓小偷,自己帮不上忙,赶紧闪人。

方永智拎着皮箱,快步朝招待所走去。

“叔叔,快帮帮我!”

一个少年拦住了方永智的去路,一把将他紧紧抱住。他,正是刚才从方永智身边跑过去的那个少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方永智一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晕了。这少年是谁?他怎么知道我能帮他呢?方永智休眠的大脑细胞瞬间被激活,飞速地运转起来。

“快告诉叔叔,你出什么事儿啦?为什么警察在追你?”

“叔叔,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

少年语无伦次,大声哭起来。因为惊恐少年单薄的双肩在方永智的怀里开始剧烈抖动。

两个警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二话不说,拉过少年,就把他铐起来。

“你是小孩父亲?”

其中的胖子警察狐疑地打量着方永智。

“不,不是……”

方永智吞吞吐吐。

“你真不够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承认。听好了,他刚才偷了钱包,恐怕要在少管所拘留几天。走吧,作为家长,你也要一同陪着孩子去办理手续。”

瘦子警察在一旁发话了,语气中透着几分威严。

方永智有苦难言。他本想好好解释一下,但看到小孩祈求的眼神,便把话咽了回去。

“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

少年大哭,不肯上警车。

“偷没偷,到了派出所再申辩去!”

警车拉着方永智和少年呼啸而去。

“好啦,你说自己没偷,为什么那个丢的钱包刚好在你脚下呢?”

到了派出所,胖子警察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式。

“丢钱的大叔发现钱包被偷,就去追小偷,那小偷见势不好,顺手把钱包扔到了我脚下。”

小偷非常狡猾,当他们发现被害人追赶时,往往把偷的钱包扔给别人,嫁祸于人,以分散受害人和警察的注意力,为自己争得脱身机会。


“既然钱不是你偷的,你又跑得哪门子呢?”

在派出所,警察对少年不依不饶,连连发问。

“我看你们追过来,心里特别害怕。那小偷和我年龄差不多,长得也像。我怕被你们当成小偷抓走。”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钱包不是你偷的?”

“这个。”

少年拿出一张火车票,和方永智乘的同一趟车。

“我坐了两天两夜,除了撒尿,一直在座位上,哪儿都没去。”

少年小声地辩解着。

“空口无凭,谁能帮你作证呢?”

胖子对着少年说道。

“警察叔叔,车上的人可以为我作证。我真的没偷。”

“车上的人早就走光了,你说这个有个屁用。”

胖子有些不耐烦,冷冷地说道。

“他是你什么人?是你父亲?”

胖子看了看少年,又把目光转向方永智。

“不是。”

少年不敢撒谎,只得如实回答。

方永智在一旁十分不爽:我有那么老吗。

“他不是你爸,你为啥要拽他衣服,求助他?你们是同伙?”

两个警察用犀利的目光同时扫过方永智和少年。

方永智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想解释又插不上话。

“警察叔叔,我是被拐卖的。”

少年想说,我是被拐卖的孩子,和这位叔叔没关系,可是一着急,却只说了前半句话。

“被拐卖?”

两个警察一听就炸了锅。两双眼睛狠狠地射向方永智,就像他是人贩子一样。

“警察同志,别误会。我和这个小孩素不相识。”

方永智急头白脸地解释着,因为紧张,话都说得不整理了。

“少年,你刚才说的拐卖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察叔叔,我是小时候从南方被拐卖到河南的,前几天我从养父母家逃出来,没地方去,听说满洲里打工比较容易就跑到这儿来了。刚才你们追我,一时害怕,我就拦住了这位叔叔。我觉得这个叔叔是个好人,他能帮我。我不想进少管所,我害怕。”

少年又哭了起来。

“这位同志,麻烦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方永智掏出身份证,递给胖子。

“你从沈阳过来?到满洲里干什么?”

“我从单位辞职,出来闯闯。打算去俄罗斯做生意。”

警察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么说,这孩子和你没什么关联了。小孩子禁不住吓的,估计偷钱包的另有其人。这样吧,这孩子还小,到处乱跑容易学坏,不如你把他带走吧,好好管教。不然将来真的可能成废人了。对不住了,你们可以走了。”

警察的智商真不是盖的,这么棘手的事情竟然推得一干二净,化解于无形。

少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方永智,仿佛在说,叔叔,您把我带走吧。

方永智没想到,自己踏上满洲里的第一天就拣到了一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悲伤。

谢过警察,方永智拉着少年走出派出所。不远处刚好有个招待所。方永智拉着少年走了进去。前台接待的是个小姑娘,方永智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交给她。姑娘在登记薄上一一做着记录。

“请问,您的联系电话?”

方永智一时愣了,自己已经辞职,学校和单身宿舍的号码都不再属于自己。

他想了想,把岳父家的电话号码填了上去。

登记完,交了押金,拿上钥匙,带着小石头径直上楼。

房间没有窗户,一进屋黑乎乎的。方永智打开灯,房间不大,有两张床,这就够了。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方永智早就饿了。再看那少年,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想必他也饥肠辘辘了。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石磊。”

“四个石头,真够硬的。”

方永智笑了,他喜欢带有石头的名字,石头象征着坚硬、顽强。看到石头,他就会联想到岩石缝隙中的松树。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岩石、青松,他都喜欢。

“石磊,叔以后叫你小石头怎么样?”

石磊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看方永智,点点头。

“好了,小石头,我们现在去吃饭吧。”


方永智带着小石头去了招待所旁边有的小饭店。

“小石头,你想吃什么?”

“馒头、饼都行,随便什么都行。”

小石头不再惊恐,眼光变得柔和起来。

“菜呢?带点辣喜欢吗?”

方永智和颜悦色,就像小石头的父亲。

小石头眼睛眨了眨,点点头。

方永智要了一个麻辣豆腐,一个芹菜炒肉,他不知道小石头的喜好,只能押宝式的猜,一个辣,一个不辣,总会有一个是小石头喜欢的吧。

他给自己来一碗米饭,给小石头要了三个馒头。小石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他从养父家跑出来,想必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

“小石头,说给叔听听。你老家是哪儿的?”

“叔,我很小就被拐卖了,老家在哪儿,是什么样子早就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家里有爸妈,有个姐姐。我们家住楼房,城市高低不平,有条大河穿城而过。”

方永智脑袋里立刻闪现“重庆”二字。

“那你是怎么丢的呢?”

“秋天我去爷爷家玩。爷爷家后面有山,他带我去山上摘野果。那天,我特别高兴,就到处跑。爷爷给我摘一种红红的野果,酸酸的,还带点甜。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山里红,也叫山楂。我到处跑,跑啊,跑啊,爷爷就不见了。再后来,过来一个胖女人,她给我糖果吃,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我就到了河南,后来的养父母家。”

这些话在小石头心里憋了多年,现在他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每当听到这首歌时方永智都禁不住潸然泪下。如今,小石头还不如一棵草,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方永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找过父母吗?”

小石头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找呢?”

“叔,我没钱,再说也不知道去哪儿找?”

“你报过警吗?”

小石头又摇摇头。

“现在科学越来越发达,总会有方法找到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振作起来,好好生活,活出个人样来,等见到父母时,你会挺着胸脯去见他们。叔相信,你的父母一定在家等着你,他们在不停地找你,天下哪个父母不疼自己的孩子呢。你先别急。暂时先跟着叔叔,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叔和你一起寻找你的亲生父母。你放心,有叔吃的,就不会让你饿肚子。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叔,你是个好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一定要好好做事,做一个好孩子,让您放心,让我父母放心。”

小石头撂下筷子,双手杵在地上,双膝跪地。当当,不由分说连着磕了两个响头。

“小石头,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方永智赶紧把小石头扶起来,他微笑着看着小石头,他坚信小石头说到做到,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人。

两人吃过晚饭,回到招待所。

这楼一共三层,条件简陋,只有二层才有公共浴池。小石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方永智决定领他先去洗澡。

来到浴池,人不是很多。俩人脱了衣服,站到喷头下淋浴。小石头一无所有,方永智把自己的毛巾、香皂、洗发水拿出来两人共用。

热水暖暖地浇在身上,舒服极了。方永智闭上眼,开始享受着洗澡带来的乐趣。几天来的疲倦很快被热水冲刷得无影无踪,还有那些痛苦的经历也在渐渐淡去。

人活着真不容易。方永智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人其实不是单单为自己活着,更多是为别人活着,为自己的面子活着,为自尊活着。

而小石头又是为谁而活呢?这个小石头该怎么办呢?他可怜这个孩子,虽然俩人在一起不过几个小时,但他已经喜欢上了这孩子。他是那么聪明可爱,冥冥之中他俩之间有着某种缘分。可是一旦自己收留了小石头,这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呢?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自己呢?可是,抛弃小石头,自己又于心不忍。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最见不得别人受罪。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这就是命,方永智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热水浇在他的脸上,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小石头就是他的儿子,他就是小石头的父亲。


“小石头,到叔这儿来,叔给你搓搓身子。”

洗了一会儿,身体已完全放松下来,方永智招呼着小石头。

旁边有人工搓澡,五元钱一位,可是方永智舍不得。他带的盘缠不多,钱要用在刀刃上。

“叔,我先给你搓吧。”

小石头一脸的稚气和天真,甚是可爱。

“你还小,力气不够大,等长大了再给叔搓也不迟。”

“长大?”

小石头想着,看样子叔叔真地要收留自己了,他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脸上绽开了笑容。

方永智走到小石头身边。这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体还没完全发育,身上几乎没什么肌肉,看上去严重缺乏营养,这孩子在养父母家一定吃了不少苦。方永智想着以后多给小石头吃一些高蛋白和高热量的食物,提高食物热量和营养。

方永智熟练地在毛巾上打上香皂,然后用毛巾在小石头身上擦了一遍,随后拿出自己随身带来的搓澡巾,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脸部到双脚,从前胸到后背,统统搓了个遍。

方永智给小石头搓澡的时候,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一年,他十七岁,怀揣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到了哈尔滨,就像现在的小石头一样长得又瘦又小,脸色十分难看。

宿舍里一共六个人,除了方永智是地道的农村人,另外五个人大都来自城市,最差的也是县城。来自北京的舍友揶揄他,说他的脸色像菜色。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方永智照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再看看别人,真可谓泾渭分明。大城市来的学生个个红光满面,而方永智面黄肌瘦,甚至连菜色都不如。

方永智出生在冀东农村,祖上原本是个大户人家,等到了他爷爷这代人时,家境开始落魄。一九四八年土地改革家里给定了个地主的家庭成分,其后的日子便愈加艰难。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先是有人民公社化和大跃进,接着又发生了全国性的三年自然灾害,国家粮食极为短缺,而方家本来孩子就多,再加上家庭成分不好,粮食配额少,家里的粮食一直不够吃,哥哥姐姐就吃地瓜叶子,把省下来的粮食分给弟弟们吃。即使这样,家里的粮食也总是捉襟见肘,时不时就揭不开锅。一九六四年哥哥去找县工作队,提交成分复议申请,后经村贫协审议,家庭成分由富农下调为上中农,之后方家在村子里的地位才有所改善,但吃饭问题仍然是父母的一块心病。

有一年,县体校招收学员,很多孩子不愿去,嫌体校生活艰苦,训练量大,身体吃不消。方永智的父母为了减轻家里的生活负担就偷偷给他报了名。

去体校的前一个晚上,方永智在被窝里哭了好久,他觉得父母心太狠,不心疼他。等到了体校后他才发现自己来对了,起码在体校有饭吃,不挨饿。训练很苦,但他不后悔,只要有饭吃他就满足了。

在体校的日子艰苦而快乐,时间转瞬即逝,因为在体育专项上无法向上突破,几年后他离开了体校,重新进入高中学习。幸运的是他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

体校生涯强化了他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品质,虽然营养无法和大城市的学生相提并论,他的脸依然是菜色,但身上的肌肉却在慢慢生长。

到了大学以后,生活条件彻底得到改善,体育设施也多了起来,于是他每天坚持锻炼,跑步、单杠、双杠、羽毛球、乒乓球、排球、足球和滑冰,无所不能。四年下来,他的身体素质有了惊人的提高,原来那个孱弱不堪的瘦男孩已经蜕变为一个肌肉发达、体格健壮的男子汉。

现在的小石头和以前初到体校的那个自己如出一辙,他要给小石头增加营养,要鼓励他锻炼身体,让他成为一个强者。


方永智耐心地给小石头擦着身子,就像父亲呵护自己的儿子。如果说小石头被拐卖是他的不幸,可现在的他又是幸运的,因为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给他搓澡,而这正是方永智一生都不敢奢望的。

方永智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父爱在他的记忆里十分模糊,没有享受过父爱一直是他的痛。

他曾幻想着父亲用宽大的双手把他揽在怀里,然后用厚实的嘴唇亲吻他的额头,用青色的胡茬去戳他的小脸。他也曾幻想过像骑马一样骑在父亲脖子上,父亲背着他在田野上撒欢奔跑,在山间一起嬉戏打闹。

父爱,就像一个梦,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但永远不会实现。

他原以为随着岁月的堆积,对父爱的渴求会变淡,甚至会消失,可是正相反,年龄越大,他对父爱的渴望就越强烈。

还好在认识了琳琳后,他终于找到久违的父爱。虽然与梦中的父爱仍有距离,但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的岳父是个老干部,参加过抗美援朝。从方永智踏进琳琳家门的第一天起,岳父和家人就给了他无尽的关怀。

每次去岳父家,岳父大人都会嘘寒问暖,吃饭时,岳父主动给他夹菜。方永智心里十分清楚,岳父想让他放松,不想让他在新的环境里感到生疏和拘谨,岳父分明把他当成了亲生的孩子。

像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方永智身上有很多陋习,他不拘小节,大大咧咧,毛手毛脚,可是岳父大人一点不嫌弃,相反,岳父会不断鼓励他,用言传身教,一点一滴地帮助方永智完善自己。

岳父是那么慈祥,那么大度,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有包容心。

最让方永智无法忘怀的是,有一年夏天酷热难耐,岳父去北京出差时还专程跑到方永智的老家看望了方永智的母亲。从北京到方永智老家没有直达火车,从县城下了火车还要转乘小巴,最后再换乘摩的,几经辗转,才能到达村里,舟车劳顿是可想而知的。

岳父出差归来,对这事只字未提,后来有一次方永智和母亲通电话时老妈无意中说起了这件事。

方永智拿着听筒,眼泪簌簌地落下来,那一刻,他的心被岳父的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却找到了另一个爱他的父亲。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岳父的熏陶下,方永智的气质在不断提升和改变,他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就像岳父那样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现在有了小石头,方永智发誓要向岳父学习,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是方永智第一次给人搓澡,他搓得很慢,很细。这看似普通的一次搓澡,却是他人生的一次洗礼,是父爱的一次升华。他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晚上方永智和小石头躺在床上想着各自的心事。

小石头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对于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他所经历的痛苦要比很多同龄人多的多。这些年,他被卖给很多买家,辗转很多地方,但从未得到过真爱。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拐卖时养父毒打他时的情景。那是他被拐卖到养父家不久,有一天,养母撬开家里的柜子偷走了里面的钱,然后嫁祸于他。

“说,这钱是不是你偷的?”

养父恶狠狠地用手指戳着小石头的脑袋问道。

“不,不是!”

小石头拒不承认。

“好,不承认是吧,今天老子要把你扔到河里喂王八,看你还敢不敢嘴硬。”

养父说完去屋子里找来一个大的编织袋,不由分说把小石头塞了进去。

小石头竭力挣扎着,怎奈力气太小,终究没能逃出养父的魔爪。

养父把袋子的口扎紧,拎起袋子,扔到院子里。这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水很快渗进袋子里,小石头的衣服开始进水,一会儿就湿透了。

小石头蜷缩在袋子里,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在湖里飘摇,他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筋疲力尽之后,一步步沉入湖底,生命危在旦夕,他怕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养父才把他从袋子里放出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死了。

那天晚上,他无法入睡,白天的恐怖画面依然在他脑海里闪现。他的心在滴血,他在心里呼喊:“爸,妈,你们在哪儿啊?我好想你们!”


今晚,小石头又一次失眠,不是痛哭,不是呐喊,不是彷徨,而是幸福和激动。今夜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做人的尊严,受人尊重原来是如此美好。

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是父爱。虽说四岁前,他也曾是亲生父母的掌上明珠,可儿时的美好太过久远,记忆早已模糊。现在的父爱更真实,也更有意义。

幸福来得如此之快,来得如此突然,竟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活命而奔波,为生存而抗争。

同样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对这个世界充满敌意,充满怨恨,对以后的人生充满迷茫,而现在,他突然对新生活有了憧憬。

如果自己的亲生父母真的找不到了,他会把方叔当作亲生父亲。不,就算找到亲生父母,他也会把方叔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说亲生父母给了自己第一次生命,让他有幸来到这个世界,方叔则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让他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美好。没有方叔,他就是个废人,一个被社会遗弃的人,一个对社会毫无价值的人。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小石头在初中课本上学过这句话,他现在很想去实践这句至理名言。他要不辜负方叔的教诲和养育之恩,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一夜,方永智和小石头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吃过早饭,方永智和小石头来到一家旅行社。方永智交了两张照片和身份证,还有旅行费用。这些资料要提交到海拉尔,旅行护照和签证都在海拉尔办理,到时候他会拿到一本一次性旅游护照。

方永智原本想带着小石头一起去,可他没有小石头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只好作罢。

离开旅行社,方永智带着小石头去满洲里市场转了一圈,先给小石头买了一身新衣服,小石头高兴坏了。这是他被拐卖后第一次穿新衣服,以前在养父母家都是拣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衣服。

接下来,方永智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一咬牙买下了二十件皮夹克,听说皮夹克在俄罗斯是畅销货,很赚钱,这也是他此次旅行的真实目的。

市场上有两种皮夹克,猪皮和羊皮。羊皮皮质柔软,毛孔小,价格高,猪皮的皮子要硬点,毛孔也更明显,但价格会便宜不少。方永智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买猪皮的。听说俄罗斯老百姓手头不宽裕,穷人哪有这么多讲究,便宜实用才是硬道理。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方永智掏钱的时候,有点尴尬,脸红得像猪肝。他和大多数出门在外的人一样,在内裤里侧缝了一个兜,把大部分钱放进这个兜里,再用别针别好。这钱是安全了,可掏钱却费劲儿了。

没办法,日子过得紧巴,一分钱都可能救命,把钱看紧点没错。

方永智背过身,解开腰带,把钱从内裤兜里掏出来,递给摊主,那钱还带着他的体温,热乎乎的。

他一共带了三千块钱,买完皮夹克便所剩无几。这些钱大部分是他和琳琳婚后积攒的买房钱,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第三天,护照到手。第四天是出发的日子,一大清早方永智嘱咐小石头不要到处乱跑,在招待所安心等着他回来。告别了小石头,方永智提着两个大蛇皮袋子急匆匆向旅行社赶去。到了旅行社大门口,门前已聚集了很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裹。不一会儿,驶过来一辆中巴,人们蜂拥而上。轮到方永智的时候,车里已经塞得满满登登,大大小小的包裹在过道上垒起一道墙。方永智几乎是从包裹上爬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是一辆破旧的红叶牌中巴车,共有十九个座位,方永智坐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脑袋紧贴着后面的大玻璃窗。导游是个乐观开朗的小伙子,他开始点名,并逐一核对护照。清点完人数,他发现少了一人。

“胡一彪!胡一彪在不在?”

没人回应。

“导游,不早了,我们走吧?”

过了一会儿,司机催促道。

“再等会儿,还有个人没到。”

中巴停在原地,又过了十几分钟,那个胡一彪依然没出现。

“司机,别等了,现在还没来肯定就是不来了。”

车子里的人开始起哄,不耐烦地喊起来。

司机启动车子,缓缓驶离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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