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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丝戏全文阅读》精彩片段
后半夜,乌云遮月,未几,沥沥飒飒下起了雨。
丹桂被秋雨打湿,桂叶发出接连不断的噼啪声。娇嫩的橘红色花蕊散落一地,很快被雨水冲刷到泥泞中不见踪迹。
桂香被雨水截获,沾了水汽,再无半点扑鼻香。
沈晏之坐在窗边,望着院内在风雨中飘摇的丹桂树出神。
他当年之所以没以死明志,坚持活了下来,是因为他没等到大楚去赎他。
只等到了父母双亡,胞弟痴傻的消息。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这绝不是意外。
活下去,重回大楚,查清真相。
这念头让他屈辱地活了下来。
那天,秦归晚死咬下唇,艰难地爬了起来,当着他的面,狠狠把手指咬破,滴在了床榻的帕子上。
而后,弄乱自己的发髻和纱衣,喊人进来送水。
那一日后,他们俩的关系变得平静且诡异。
因两个人都无所事事,只能终日待在宅子里。
府里到处都是老大汗的眼线。
白天,他在书房不出屋,秦归晚除了去送饭,自觉不踏进书房半步。
还专门叮嘱奴仆:“夫主喜欢在书房独思,你们不可打扰他。”
因老大汗规定二人晚间必须同屋。
他们没有任何交谈便达成了默契。
她睡床榻,他睡榻边的地上。
秦归晚不再靠近他,不再主动找他攀谈,甚至睡觉时也不再脱外衣。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宅子里的桂花开了,香味浓郁到扑鼻。
那天,秦归晚中午没去给他送饭,日暮才去。
送了饭,并未和平时一样立马离开。
而是踟蹰许久,小心翼翼道:“大汗中午派人喊我过去询话,希望我早点有喜。”
他不出声。
秦归晚顿了许久,道:“我已经是你的妻了,若你出事,我亦时乖运拙。”
“我知道你不可能归顺,可我也不想一直被盘问。”
“我想过段时间,假装有孕,再意外小产……如此,能暂时躲过盘问,我们都能清净几天。”
她又恳求地加了一句:“希望你到时配合我一下。”
他正在画记忆中的京都,头也没抬,懒懒地“嗯”了一声。
他不想被再次安排大婚和女人,秦归晚如此自觉,若能维持妻子身份,可省去他不少麻烦事。
大抵是得到了痛快回应,秦归晚有些雀跃,轻笑了一声。
他忍不住抬首,恰好看到外面的漫天瑰色晚霞疯狂破窗涌入,大片大片地照在秦归晚莹雪如玉的脸上。
她凤眸弯弯,笑意盈盈,露出碎玉似的贝齿。
“沈公子,多谢。”
那一瞬,明亮的笑靥压过了外面万道霞光,空气里浮漾着醉人的桂花香气。
他握笔的手紧了紧,沉下脸道:“说完了就出去!”
笑意来不及收回就凝固了,秦归晚仓惶离开。
他攥紧笔,却迟迟画不进去任何东西。
*
这场秋雨陆续下到破晓才停,秋雨送爽,凉意更甚。
贺妙心一觉醒来,只见窗外天光大亮。
自己正睡在床榻上,身上喜服已被换成了寝衣,屋里不见沈晏之身影,丫鬟慧香正趴在桌边小憩。
她顿时惊到冷汗直流。
“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摸被褥夹层里的帕子。
发现帕子已经不见了,当即浑身僵硬,面无血色。
慧香被惊醒,见贺妙如被抽魂,忙上前,贴上贺妙心耳朵,遮手低语。
“小姐放心,姑爷昨晚没碰你,是奴婢守了你一夜。”
“那块沾血的帕子,奴婢悄悄拿走烧了。”
贺妙心有四个陪嫁丫鬟,只有慧香是她的心腹。听到此话,丢失的魂魄总算回来了。
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询问沈晏之行踪。
“表哥呢?”
“姑爷一早去看二公子了。”
沈晏之的同母胞弟沈从蓝,自痴傻后心智如孩童,几乎谁也不认。
唯独沈晏之回来,不等介绍,他张嘴就喊大哥,且特别依恋他。
这些日子,沈晏之忙着娶亲没时间陪着沈从蓝,只能每天一早抽空去看他一眼。
这事在沈家人尽皆知。
“走之前说去去就回, 绝不耽误给老夫人敬茶。”慧香抿唇笑了笑,“小姐,姑爷是真心疼爱你。”
“昨晚回来后,见你睡着了,不让我们吵醒你,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后来见你迟迟不醒,这才喊我们进来伺候你更衣,还特地叮嘱我们别扰醒你。”
“他不忍搅你清梦,自己去侧屋凑合了一夜。”
贺妙心喜溢眉梢,昨晚精心准备的东西虽然没用上,但也没出大错。
沈晏之对她如此怜惜,有些事,可以徐徐图之。
“你也是,表哥回来,也不提前喊醒我。”
慧香知道解释没用,也不辩解,唯唯诺诺认错。
贺妙心随口埋怨两句,并未抓着不放,开始起床梳妆。
丫鬟们鱼贯而入,更衣洗漱时齐恭维贺妙心,夸沈晏之对她体贴。
贺妙心整个人饮了花蜜似得舒坦。
*
沈晏之并未带小厮,而是独身去了抱惜苑。
经过秋雨洗涤,抱惜苑里的芳菲泻了满地,苍松青竹反而愈加青翠,深蓝浅绿成片。
沈从蓝穿着鸦色锦衣,正蹲在院角地上,费力将黏湿的泥巴拢到一起。
初阳打在俊俏的脸上,鬓角处的一大块干涸的泥巴清晰可见。许是干了太久,形成了一道道裂痕,连带旁边肌肤都拉扯皱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已被黄泥裹住,锦袍衣角随意垂在身后和泥水搅合在一起,湿漉漉耷拉着。
他对自己身上的脏污毫无知觉,兴致勃勃地将泥巴拢成了一个方形。
拢好了不满意,又再次搅乱重新拢。
两个小厮无精打采地站在旁边看着,一脸鄙夷嫌弃。
沈晏之站在角墙边看了许久,这才缓缓现身。
“大公子。”两个小厮见沈晏之过来,顿时打起了精神。
沈从蓝抬头,瞬间双眼晶亮,兴高采烈地飞快奔上前。
“大哥。”
不等沈晏之回答,他转身跑回屋拿着一块糕点出来了,献宝似地捧到沈晏之面前。
“这是他们昨天给我的,给你吃。”
糕点沾上泥巴,刺眼如秽物。
沈晏之还是一眼辨出,这是喜宴上的藕粉桂糖糕。
为了防止沈从蓝捣乱,沈家人昨日把他关了起来,想来是有人端了这个给他,他没舍得吃。
“二公子,不可以。”两个小厮急上前阻止,欲拿走糕点,“脏东西不可以给大公子吃。”
沈晏之伸手制止,用修长的手指捻起糕点,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甜味和土腥味混合在一起溢满了口腔,细小的沙粒干涩硌牙,刺到唇舌酸麻。
“大哥,好吃吗?”
沈从蓝瞪着清澈黑眸,一脸期待。
沈晏之面不改色地吃完,唇瓣微扬,脸上尽是温和笑意。
“嗯,很好吃。”
“只想把那惦念在心的姑娘早点娶进门,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以后和她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一时迷了眼,是你第一眼看到那姑娘觉得极好。”
“相处久了,总觉得少点什么,若让你把她娶进门,你心里必定十万个不愿意。”
“我们就是见多了、玩多了,遇到那么多姑娘也没想过要娶哪个回家当正妻,才知一时迷了眼是常事,动真心不易。”
顾濯缨听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又被他们这一本正经的解释逗到想发笑。
忽觉得这群纨绔也不是一无是处。
因担心他被骗,居然推心置腹给他说了这么一堆狗屁道理。
烦闷被消弭一大半,他倏然大笑,举杯邀请众人同饮。
一时间,屋内杯酒言欢,好不热闹。
饭毕回府。
马车里,路绥冷不丁冒出一句。
“世子爷,你为何非要让人下帖邀请沈老祖母?”
顾府已经邀请了杜氏这个沈家主母。
按理说沈老祖母已年迈,这些年都不怎么愿意出来走动,大可不必专门邀请她。
顾濯缨冷脸不悦,“怎么,本世子尊老敬老,不行吗?”
路绥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顾濯缨如被踩了尾巴。
“路绥!你这是何意?”
路绥抬眼望着马车顶,一脸漫不经心。
“不就是担心沈老祖母趁人都不在,故意磋磨秦氏,这才邀请她来赴宴的吗?”
“既然有心保护她,不如抢回来日夜看着。”
“属下早就说了,抢友妻不触犯国法,你为何不敢想?”
……
片刻后,路绥站在路边,看着马车远去后,拍拍屁股,晃悠悠往顾府走。
保护秦归晚是沈晏之的事,用得着外人操心吗?
平时看着纨绔,怎么遇事就成了正人君子。
承认对友妻动了心思又何妨?
大楚第一纨绔,还不如他一个随从敢想敢做。
*
顾濯缨坐在马车里,气到呼吸紊乱。
等找到忠心可靠,身手更好的随从,定要让路绥立马滚蛋。
这种整日怂恿主子抢友妻的属下,不要也罢。
他只是看在沈晏之的面子上,才顺手帮了一把。
从未对秦归晚动过不该有的歪心思!
沈家,佛堂。
秦归晚拿着做好的护膝,在烛火前细看一会,嫣然而笑。
这几日,除了抄经,就是做护膝。
青枝不许她用眼过多,白天只许她做一小会,她便趁着青枝睡着了偷偷绣。
机会难得,必须让东羌商人一眼看上。
她又端看一会,确认做的几乎堪比东羌大汗所用,这才满意。
随手将东西塞到褥子下,便熄灯睡了。
沈晏之回府已是后半夜,照例住在了自己院子,让诸左穿衣服扮成他在屋里装睡,自己则偷偷去了佛堂。
秦归晚和青枝都已酣眠。
他坐在床榻边,静看着榻上人,案牍劳形带来的疲乏,在这一瞬全部雨消云散。
因最近调养的好,榻上的娇人儿气色恢复不少,唇色又开始红润了。
从决裂到现在,这五个月的时间,她逐渐香消玉减。
赶了两个多月的路,回来后被关在郁秀院一个多月,现在又被关在佛堂。
她跟着他,好像一直在受苦。
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她低声咕哝一句,而后又翻身继续睡了。
锦被滑下一点,露出细长脖颈。
他伸手将锦被拉好,意外看到枕头褥子里露出一截黑漆漆东西。
拽出来后,借着极为微弱的晦暗光线,勉强看清是一对护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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