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书屋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三春晖

三春晖

礁石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非穿越非系统非金手指纯古言】重利仗义精明小妹vs浪荡腹黑戏精王爷安宁自小被渣爹仍在南境,凭借自小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经历以及聪明过人的经商头脑,挣得一份不菲的家产。十三年后重回盛京,本打算报复渣爹,却意外卷进一场麦苗案中,在此过程中结交了平康王晏初。突然发现,这个王爷不对劲......随着逐渐深究其中,发现有人想利用粮行颠覆世道的阴谋。晏初强取豪夺地逼迫安宁通力合作,一同查清始作俑者,两人携手经历了诸多坎坷。安宁也应阴差阳错地窥见晏初不堪回首的往事,后来两人且互许倾心,就在一切都要拨云见雾之时,安宁才发现自己早已掉入了晏初布好的陷阱之中,不光家产被夺,自己也身陷囹圄,晏初也在悔恨中失去了安宁。脱险后,安宁回到南境修整,再一次重振旗鼓回...

主角:安宁,晏初   更新:2023-02-19 10:09: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安宁,晏初的其他类型小说《三春晖》,由网络作家“礁石”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非穿越非系统非金手指纯古言】重利仗义精明小妹vs浪荡腹黑戏精王爷安宁自小被渣爹仍在南境,凭借自小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经历以及聪明过人的经商头脑,挣得一份不菲的家产。十三年后重回盛京,本打算报复渣爹,却意外卷进一场麦苗案中,在此过程中结交了平康王晏初。突然发现,这个王爷不对劲......随着逐渐深究其中,发现有人想利用粮行颠覆世道的阴谋。晏初强取豪夺地逼迫安宁通力合作,一同查清始作俑者,两人携手经历了诸多坎坷。安宁也应阴差阳错地窥见晏初不堪回首的往事,后来两人且互许倾心,就在一切都要拨云见雾之时,安宁才发现自己早已掉入了晏初布好的陷阱之中,不光家产被夺,自己也身陷囹圄,晏初也在悔恨中失去了安宁。脱险后,安宁回到南境修整,再一次重振旗鼓回...

《三春晖》精彩片段

安宁睁开眼,发现自己像是被装在一个麻袋里,双手双脚都绑着,嘴里塞着团破布,她试着想要挣脱,左扭扭右拱拱,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天仁盛世之下,世风醇和,居然还有人敢当街拍花子的。

这是安宁十多年来头一次回盛京,才没几天,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绑架了。

车上的动静让赶车的老汉惊了一跳,他生怕车上的动静被外人察觉,正在心慌意乱之际,车轮硌着地上的石块猛的一颠,那麻袋里面的人顿时闷哼一声,总算消停下来。

行至郊外,人迹罕至,老汉察觉麻袋里的人还是没有动静,他依稀记得下药的时候放了最轻的量,莫不是那一下磕碰到头,把人给磕坏了吧!

这姑娘可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老汉跳下车,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脚下一个没留神加上心慌,被石头绊倒在地,他默默起身拍了拍屁股。

老汉急忙松开麻袋,将安宁扶了起来,将她嘴里的布团取出,缓了半天,见她终于睁开眼睛,眼前的老汉眼睛大如铜铃,眼角高吊着,脸上的褶皱如沟壑,一脸的黑斑,着实难看得吓人。

安宁忍住惊诧,假装虚弱地缓缓开口道:“多谢老丈!”

“丫头,你的命还不能交代在这儿。”那老汉似乎也松了口气,赶紧将布团塞回她嘴里。

“等等,老丈,能跟您商量个事么?”安宁侧身躲了躲。

不等老汉拒绝,安宁看了看周围继续说:“您看这都出城了,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您别再把我装麻袋里了,我保证不出声也不逃跑,您看行么?”

老汉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丫头,一个还未出阁的黄毛丫头,姿色并不出众,被他掳了出来,更重要的是,见到他的样子后眼里却并没有一丝慌张怯意,实在看不出来是个被娇养在深闺的富家千金。

“老丈,不瞒你说,再被闷一会儿,我可能真要去见阎王了!”安宁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乞求。

老汉看了看周围,已行至野鸭湾芦苇荡,到了他们事先约定好交人的地方。

这丫头在交出去之前自然是不能有事的,好在周围人迹罕至,应当无甚大碍。他深吐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开口道:“这麻袋你自然是要进去的,但我可以不堵你的嘴,你切莫乱来,不然还未等人来救你,我这白刀子今天只怕是要沾血了。”

说完他从腰侧抽出一柄短刀晃了晃。

安宁看了微微一笑:“好,我保证不叫!”说完安宁乖乖钻进麻袋。

那老汉把袋子系好,将车赶到河边一棵枯树下,跳上车坐等着那人来。

要说安宁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自小走南闯北的经历教她凡事勿慌,保命要紧。

她曾在荒野对峙过狼群,在深山遇见过虎豹,在峭壁徒手攀岩采过古植,蹚过最危险的沼泽地,虽惊险,但却能次次逢凶化吉。

在安宁看来这世间最危险的不是凶兽和险地,反而是心机叵测的人。想来这劫匪最终的目标不外乎两个:谋财或是害命!

如果是害命,他不可能大费周章把自己弄到这里来,那便只有谋财了。

安宁见老汉不再动,她便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向着老汉的方向问道:“老丈,您在这里等着交人?”

老汉转头看了一眼麻袋,没有吱声。

安宁小心试探着:“那买主许了你多少钱?”

“那我猜一猜......一百两银子?”

老汉心头一沉,惊讶的转头望了一眼麻袋。

“多啦?”安宁似乎察觉到老汉的反应。

“五十两?可不能再少了!”安宁自言自语道。

“不会吧!盛京方家小姐连五十两都不值?”安宁假装惊讶地问道。

整个大勍谁不知道,粮商方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在她爹安怀中入赘掌家后更是声明鹊起。

两年前,淮南旱灾致庄稼颗粒无收,朝廷财政难以赈济,方家散尽半数家产,捐粮献银,得上御钦赐牌匾:大粮商。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大”字,向世人昭示着方家在粮行以及大勍商行的地位。

“老丈,不是我说你,你这买卖太不值,且不说你们这买卖整条线上有多少人,单单这绑人的活儿却是最紧要危险的,万一失败就是人赃并获,按咱们大勍律那可是要杀头的,而且这区区的不到五十两够您花多久?依我看,他们就是欺负您是个老实人,若按照盛京的行情,方家小姐,至少也该值一百两吧。”安宁义愤填膺地为老汉抱不平。

其实,说她是方家小姐吧,也算不上是正经的方家小姐,方府入赘的女婿安怀中确是她亲生父亲无疑,但她却并不是方家独女方玉香所出,她的母亲是安怀中的糟糠原配。

她自小便同母亲夏氏在山中过着寒食野菜,荆钗布裙的日子。

早年安怀中在外地做点小生意,后来入了方家的商号,因为精明能干,被方老爷赏识,临终前将自己的独女和整个方家交给他。

直到安宁六岁那年,母亲染疾,病症已入腑脏,药石罔效去世。

母亲去世后,安怀中才回来,将她带回盛京方府。

安宁见那老汉依旧不出声没有打断她,她鼓起勇气继续扇风点火道:“这做生意啊,遇上好物件,就得敢要价,如今我便是那好物件,但我不好替您去讨价,等会那个买主来了,你莫要轻易交人,一百两怕是讨不到了,五六十两应该也不算难,这件事过后,你最好也不要在这盛京讨生活了,离开此地吧,以免将来被买主清算灭口。”

安宁自小跟着海伯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一双眼睛极善察言观色,辨人识心,她观察老汉半天了,样貌虽丑,但是他的眼里透着安逸平和的目光,并不像打家劫舍的惯犯,极有可能遇到难事,实在不得已,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老汉听了这话,心里顿觉吸了口凉气。

“看您身量不高,但性子该是硬气的,瞧着刚刚摔跤都不带吭一声的,想必也是条好汉,但不过也是个爱逞强的人吧,看您这年纪,也该过上舒缓的日子了,今日干这桩绑架吃官司的事情,怕是有什么把柄在那买主手上吧?”

安宁也不管那老汉愿不愿听,自顾自说着。

“您放心,我虽也想活命,但绝不会为难您,等会,能多讨一点是一点,不如带上所念之人去外州置些田产,安然自足。这天下各人有各命,万物生长必有长短,长有长的好,短有短的精,凡事贵在自适,人才能活出精神,有了精神,何愁不被尊重?”

老汉听着这些话,似寒似暖,一字一句地割动着心肠,尤其说到所念之人,正戳其心。


那老汉本是南郊酉阳庄人,祖上没能留下半亩地,又因生来貌丑,从未娶亲,一直靠租佃田地为生,东家是个寡居多年的老妇,丈夫死得早,一直没有再嫁,守着一亩三分地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每到交租的日子,他都会将顺手摘下的野花插在竹篓上,将挑子撂在妇人门前,然后躲到一边看着她出门取租,虽从未说过话,但这样便已知足。那妇人开始见花还会惊愣,后来便渐渐习惯,竟然也没说过什么全都收下了,即便这样他从未有过任何奢望。

直到有一天,一个穿黑麻长衫的男人来找他,许他三十两银子,让他绑一个人。

他起先是万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当那人提到他那寡妇东家,威胁他要是不照办便将他俩的事情传遍全庄,那老汉担心东家万一面皮薄想不开,便含泪应承了下来。

他想起了东家,望着河边风吹芦苇,愣在暮色中。

“来了来了!”麻袋里安宁忽而说:“不要忘了,开口讨一百两,成交至少五十两。”

安宁说完便安静下来。

老汉侧耳一听,果然,暮色中传来车轮声,他连忙跳下车,上前张望。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走近一看,赶车的正是那个黑麻长衫的男人,就是那买主。

那人跳下马车,环顾四下,虽无人,但依旧压低了声音:“人带来了?”

老汉想着安宁的话,强撑起身板上前点头应声。

“没弄错吧?”

“就是那天你在方府内厅指的那个姑娘,不会错。”

“好,这是三十两银子。”黑衣男子从袋中取出三锭银子,递了过来。

那老汉并没有上前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放硬了语气:“三十两太少,这个丫头可不止这点。”

那黑衣男人愣了半天,没料到老汉临时改口,沉声喝道:“嗯?当初说好的三十两便就是三十两。”

老汉并没有被吓到,硬气答道:“你想清楚,可有人另出一百两要这方家的小姐,我是不愿毁约的,但怎么说你也的再给我加五十两。”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两。”

“那咱们再改时间交付。”老汉说完作势就要赶车离开。

“哎!说是今日就今日,这样,我这里还有三十两,我全给你,你若反悔,就别怨我将你与那寡妇的事情抖出来......”说完,那人又从怀里取出三锭银子,手微微有些抖递过去。

老汉听到他提起寡妇,顿时一阵羞恼,但又想起安宁跟他讲过的话,忍住了气,用衣服兜着接过那六锭银子,放进一个布袋中,然后将车上的麻袋扛了下来放到那马车上。

那男人解开袋口的绳索,看了一眼,没再言语,就将安宁塞进马车,转身拽马,匆忙驱车离开。

老汉捧着布袋子,一直望着马车向西走,想起麻袋里的那个丫头,心里莫名泛起一股羞愧的滋味,从小到大,他从未遇见这样的人,丝毫不介意他的容貌,平心而待,身处困境竟还能为劫匪争取最大利益......

六岁那年,安怀中牵着安宁走进方家大宅,那是安宁第一次见到如此气派的私家宅院,青瓦白墙,绿竹掩映,奴仆婢女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方玉香面无表情的带着一双儿女端坐正厅,安怀中告诉安宁,以后那个女人便是她的母亲,从此,她也多了一双弟妹。

弟弟四岁,名叫方书砚,妹妹三岁,名叫方青棠。

安怀中催促着安宁叫“母亲”。

安宁直视着眼前居高临下的女人,即使仰着头,也丝毫不输气势。

半晌,方玉香才悠悠开口道:“我本不是你母亲,你以后就随她们叫我‘夫人’吧!”说完她看了看立在一旁的侍女。

安怀中不自在地低下头,轻轻揉了揉安宁的头。

可能是给了安怀中几分薄面,方玉香也不曾苛待她,但也从未对她笑过,只是面上冷冷的,让人难以亲近。

当然,安宁也从未奢望过在在方玉香哪里得到母亲的慈爱。

在安宁的心里,诺大的方宅还不如幼时和娘亲居住的草棚,寄人篱下的滋味让她难以释怀。

不久后,方书砚便被送到负有盛名的南陌书院读书后,方家院子里就剩下安宁和方青棠两个女娃娃。

安宁和方青棠从小并不亲厚,平常并不轻易相处,在一起便会争端不断。

方青棠就是一个从小被封在蜜罐里,被爹娘宠坏的小孩,丝毫委屈都受不得,所以安宁少不得要被教之以温良恭俭让。

直到一次,父亲从外地回来,带回了些蜜煎果子,两人谁都不肯退让。

要知道,这样的打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打闹的结果总是安宁吃亏。

最后闹到安怀中跟前,安怀中本着姐姐需谦让妹妹的道理,就多分了些给方青棠,安宁憋着一口气非要争输赢,上前一把猛地将那些蜜煎果子撒在了院里的池塘里,抖动着弱小的身躯并对方青棠吼叫:“方青棠,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休想让我让着你!”

那晚,安宁在池塘边坐了一夜,后来安宁的性子越来越孤僻古怪,行为逐渐极端,为此安怀中也是愁碎了心。

这件事以后,安怀中便生出了想送走了安宁的心。

一来安宁自母亲病逝后得知安怀中瞒着母女俩在外娶妻生子,就对他爱搭不理的。

二来方玉香虽嘴上不说,但到底看着安宁也觉得别扭;再则安怀中觉得安宁的性子也不适娇养在这深闺大院,于是遣最忠心的海伯带着她离开了盛京。

早些年的时候,安宁跟着海伯的商队去过看了东边壮阔的大海,西边无垠的大漠和北疆寒冷广袤的林海。

后来机缘巧合下,拜农学大师齐老先生为师,定居南疆边境兰芷薤谷跟着师傅种田,这些年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恍然间,江石流转十三年。

不久前,盛京方家来了消息,说是方青棠就要出嫁了,嫁得还是勋贵之家,那可是荣耀他方家门楣的大事。

安宁不得不回来。

可不想自己中午在房中小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堵住了嘴塞破布袋里了。

安宁躺在颠簸的马车中,暗自疑惑,自己历来与人交往从来都是和气生财,并无与人交恶。难道是方玉香想除掉自己?应该不会,她不会蠢到等了十年后在盛京动手。更何况不久后便是方青棠出嫁,这个时候更不应该横生事端。

难道是南边出了什么事情?她此次进京是隐了行迹,甚至为避人耳目,连刃月都没有带在身边。

算了一圈,最后她估摸着那老汉可能绑错了人。

他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待嫁的方青棠,而安宁,在外漂泊的十多年,从未有人打她的主意。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现下现在只能将计就计。


盛京城东和春巷,方宅后门。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门槛上,趁着四下无人将一个小纸条塞进门缝。

洒扫的小厮拾起来赶紧交给李管家,李管家打开一看,迅即又收了起来,快步走向内院。

此刻在书房内,安怀中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却看着窗外发呆,他面容清隽温雅,因自幼读了些书,加之性情随和,目光自然透着和悦,虽是商贾,但身上却丝毫不见市侩狡黠之气,极爱整洁,从头到脚,从来未见一丝污垢。

安怀中曾说过,做他们这一行,心声观其言,心貌观其衣,越是洁净得体,便越多敬服,他人自然便多信你一些,他着装也从来不添置亮眼的锦缎,只穿戴让人舒适得体的服饰。

他自认为这些年为方家殚精竭虑,足够能堵上外人得嘴。事实也确实如此,方家商行在他的打理下势力强盛,女儿青棠即将嫁与淮阳小郡王,儿子书砚十年寒窗,即将参加明年的春闱,登榜之期指日可待。

唯独他与发妻之女安宁,无论他怎么做,总觉得弥补不了那份亏欠。

其实此次要安宁回盛京不光是因为方青棠的婚事,安宁岁数也不小了,也该定下来了。

李管家站在门口,沉声叫了声:“老爷!”

安怀中收回思绪点头回应,李管家悄声步入房内,将字条交给安怀中。

“方小姐劫于西郊。”

安怀中猛然抬头,急切问道:“什么?棠儿被劫?”

“老爷,老奴已经遣人去看了,小姐现下正和夫人在房中做女红,准备吉服用品。”

“可有看到是谁传进来的?”

“小厮开门时未见人影。”

安怀中顿觉疑惑,正在发愁之际,李管家小声试探道:“老爷,会不会是安宁小姐?”

安宁虽不姓方,但也是他安怀中的亲生女儿,虽多年不在身边,却也算得上是正经的方家小姐,安宁回来时间尚短,只有府内下人才知道她的存在。

“老奴问过安宁小姐房中的婢女,说是今天下午还在房间睡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海呢?”安怀中皱眉问道。

“海掌柜早上来过后就一个人去了西市。”

“去派人给老海带个口信,让他帮忙找一找,如果找不到安宁,你就带上这个纸条去报官。”安怀中将纸条交给管家交代道。

自两天前安宁归来,他也就见过一面,他一直不愿面对安宁,一来是自己心中有愧,一直借事务繁忙逃避;二来安宁自小在外放任自在惯了,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基本不会待在方宅,他也知道安宁多半也是不愿意见他的,多年的隔阂误解横亘在他们父女之间。

这些年来好在有海川照顾,他多次来信夸赞安宁,说她机敏聪慧,善识人心通情理,对于商市行情都颇有见解。

两年前淮阳大旱,便是得了安宁的提醒,这才有了方家如今在大勍商行的地位。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停在间黑漆漆的草屋前,安宁被黑衣男扛进屋,微风中,安宁闻到一股清新的香甜味,她肚子咕嘟咕嘟了几声,有些尴尬地问道:“这位大哥,你们为什么要绑我来这里?可有吃的?”

“我只负责把你带过来,剩下的不归我管,你莫要费心打问了。”那黑衣男想起今天还倒贴了三十两银子,心中一阵烦闷,不行,得赶紧讨要回来。说完将安宁挪到墙角,锁了门便离开了。

“这安怀中也不知道得罪了谁?”安宁愤恨的自言自语道。

她侧倚着墙借力站起身来,一蹦一跳在往窗边移动,窗外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安宁失望地瘫在地上,如今她怕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个妇人端着一碗菜粥走进来,她上下打量一番,面带讥讽:“就这!方家小姐不过如此嘛!这脸蛋还没我白你呢!”说完将手里的碗放在安宁面前,转身就要走。

“美女姐姐,留步!”安宁赶紧叫了一声。

那妇人停在原地,脸上满是欣喜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美女姐姐啊!看你这样子,和我那还未出嫁的姐姐年纪一般大,又有一张似画中仙女的脸,当然该叫你美女姐姐啦!”安宁睁着眼睛故作夸张。

“小丫头嘴可真甜,只可惜,再甜的嘴我也不能放了你。”那妇人捂着嘴娇笑着。

“美女姐姐可否将我手腕的绳索解下,让我可以自己进食。”安宁将双手往她眼前晃了晃。

那妇人似乎也意识到,笑着上前揭开绳子。待她将碗里的菜粥喝完,她又用绳子将手重新捆上,安宁笑道:“多谢美女姐姐!”

突然门外传来几声喊叫:“慧娘,好了没,赶紧回去了!”

“催催催,催魂呢!”慧娘将绳索又细细检查一遍才起身离开。

安宁坐在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眼睛盯着慧娘离开,带上门后,外面传来两人离开的脚步声,安宁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如愿以偿地看了一眼慧娘落下的瓷碗。

安宁不知道这伙人是谁,但是以他们行事风格,不遮眼睛不蒙面,只怕十有八九是谋了钱财后没想让她活着回去的。

一直等到夜深了,安宁想着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她用嘴叼起那只碗,闭着眼睛往地上砸去。“哐当”的破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吃力的拿起一块碎片赶紧割开绳子,放开手脚后,顿觉轻松多了。

门向外锁着,强力破门必定引来他们,这窗子虽小,但以她的身量,还是可以钻出去的。

屋外尽是漆黑一片,今夜既无月也无星,摸着黑,只能照着下马车时候的方位,朝反方向跑。

才跑没多远,草屋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几个火把莹莹点点的朝着她的方向过来。

她赶紧转身拼命跑,耳朵实时警惕着身后随时赶上来的人群,若在平时她一定可以甩开那群人,可今日她体力不支,且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并无十分把握不被他们再抓回去。

她不知道摔了多少跤,顾不上手臂膝盖有多疼,求生本能驱使她只能向前跑。

忽然,前方有了光,两点微光在半空摇晃着,接着她似乎听到了马车的声音,那车轮声似乎并未急于赶路,而是慢慢悠悠散步一般,安宁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朝着有光的方向奔去。

安宁赶到挡在马车前,那车夫现实一惊,赶紧喝到:“大胆!何人挡车?”

安宁刚要说什么,身后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安宁赶紧跑到车夫面前:“江湖救急,得罪了。”说完安宁用力将车夫一把拉下,一头钻进了车厢里。


车厢内被安宁带入一股风,火光跳动,男子一袭白衣侧身倚着,右手撑头,仪容端雅,俨然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他正闭目养神,车内溢满了酒香。

“小女子被绑劫到此,幸而偶遇尊驾,望公子相助,将来必定重谢!”安宁听着外面临近的人群声急切乞求道。

半晌,白衣男子才缓缓睁开双眼,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甚是好看,但眼里却尽是凉薄和不屑,他扭了扭脖子,火光落入他眼里,骨节分明的手在焰火的照耀下更显莹白。

突然车外,马车被一群人围住,为首的男人扯着嗓子喊道:“我们家丢失了刚买的小丫头,不知尊驾可有遇到?”

“大胆,竟然敢拦烟鸿阁的马车!知道这马车里是什么人吗?”车夫怒声喝道。

盛京城的烟鸿阁,不同于一般的秦楼楚馆,因四大雅伎声名远播,出入也尽是豪门勋贵,能让烟鸿阁这么晚派车接送的客人想必不是等闲之辈。方家小姐必然紧要,但是得罪了烟鸿阁和车里的人必定会横生枝节,眼下只有先回去待天亮再进城打探了。

领头的男人赶紧屈伸行礼:“得罪了!”然后示意身边的人让出一条路,眼看着那车夫跳上马车扬鞭而去。

见马车动了,安宁算是舒了一口气,她望着男子再度拜谢。

“姑娘方才说要重谢?”男子薄唇微翘,眼里满是戏谑。

“是!”安宁重重应声,神色坚定。

他紧紧地盯着安宁慢悠悠说道:“钱财?”继而冷笑一声,继续说:“我不需要。”

他缓缓俯身下来,眼睛里带着笑意,像是好奇又掺着玩弄的意味。

安宁近距离凝视着眼前的那张脸,清俊的面孔,白皙细腻的皮肤,一双撩人的桃花眼过于摄人心魂,英挺的双眉飞斜入鬓,红润的薄唇紧闭,原本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有种咄咄逼人之感。

“算了,不过中人之姿!。”他的声音懒懒散散,既悠闲又轻慢。

灯光映着他眼里的东西虚虚实实,他却猛然一笑,眼弯弯的,不知是戏谑还是嘲弄。

安宁脸上挂着笑,在心里翻出一个大白眼,本以为是个拔刀相助的义士,没想到是个色令智昏的狗男人。

“姑娘不恼?”他的挑衅受挫,不甘问道。

“我为何要恼?中人之姿,公子并未说错,以公子的威仪以皇家公主相衬都不为过。小女子不敢舔配。”安宁未施脂粉的脸上沾了些黄泥黑土,尽显狼狈,但清亮的眸子里柔和坚定。

“公子,到了!”外面车夫叫到。

安宁赶紧转身踏出车外,面前是处私家院落,借着屋檐上挂着的灯笼才隐约见着高悬的匾额上的三个字:清奕园。

“这是哪?”安宁惊讶的问车夫。

“我送公子回家,这里当然是公子的住处啦!”车夫回道。

安宁这才恍然愣住了。

“张鞭子,你送这位小姐回去吧!”那车里的男子边说这边下车。

男子在地上踉跄了几步站稳后,晃晃悠悠地从腰间取出钱袋扔向张鞭子。

“好叻!公子。”那张鞭子开心收了钱跟着开心的跳上车。

安宁见状,赶紧对着他拜谢行礼:“公子今日大恩,小女子他日定登门拜谢!”说完跳上马车。

待马车奔进夜幕,一个黑影迅疾跳了出来,单膝跪下行礼道:“王爷!”

“跟上去!”晏初两眼清明,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警惕的信号,宛若一头嗜血的野兽,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小姐,您要去哪?”张鞭子高声问到。

“劳烦小哥送我到和春巷方宅!”

张鞭子微微一顿,接着高声喊着:“好叻!您坐好了,驾!”

一扬鞭,马车融入黑暗里。

经历这一场奔波,安宁实在太累了,不一会儿便睡过去。直到马车停稳,张鞭子才叫醒安宁:“小姐,到了!”

安宁睁开眼,果然到了方宅门口,她跳下车去,谢过了张鞭子走了两步又折身返回:“请问小哥,可否告知那位公子的姓名,以便小女子日后酬谢。”

那张鞭子愣了一会儿,支支吾吾为难道:“小人只是个赶车的下人,您也别为难我啊,来我们那的都是能通天的贵人,我们都是知道规矩的。”

“通天的贵人?”安宁怔住。

要是普通人,那这救命恩情还算好还,若真如这小厮所说,那便不好说了。

“行, 那今晚有劳小哥了!”安宁不再追问。

张鞭子跳上马车扬鞭离开。

亥时已过,方宅大门紧闭,安宁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半天,门才缓缓打开,一个小厮的脑袋惺忪地探出来,见是安宁,立即退后让出道,惊呼道:“安宁小姐!”

“赶紧去请老爷,就说有要事!”安宁急忙吩咐道。

“是!”他匆匆应声后便跑开了。

小厮虽没见过安宁几面,但看主母对这位小姐的态度虽不热络,却也周到体贴,教人挑捡不出不是。

安宁在正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安怀中便和方玉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眼望去,安宁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头发也是散乱披着,一脸疲态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方玉香回头对身后跟着的婢女小声交代了几句,婢女便离开了。

安怀中上前一把拉住安宁的手心疼道:“宁儿,我收到一张纸条,说你被劫到了西郊。”

“纸条,可曾索要钱财?”

“未曾,不像是劫匪送来的,倒像是有人通风报信。”

安宁听后怔了怔神,然后恍然道:“那我大约知道是谁送过来的了。”

“是谁?”

“这个不重要了!”

“我让人报了官,但是官府派人去西郊寻了,什么也没有发现。”

“西郊只是他们交人的地点,后来我又被带到另外一个地方。”

“哦,难怪,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安宁将一路出逃的过程简单讲了一遍,省略了白衣男子的部分。

安怀中听完心怀愧疚道:“宁儿受苦了,是为父没有照顾好你!”

这时候,方玉香身边的婢女走过来,行礼道:“奴婢已经为小姐烧好热水,备好干净的衣服,您先沐浴吧!”

安怀中一怔,偷偷看了看一旁的方玉香,笑道:“宁儿,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来我书房。”

安宁愣愣地看了一眼方玉香,可方玉香显然并未看她,只是低头喝茶。她只得转身跟着婢女走开。

没走两步,安宁像是想起什么来转身回头:“今天看那绑匪的意思,我觉得他们估计是绑错了人,可能他们正真的目标应该是方青棠,今晚我是逃出来了,万一那群人反应过来,可能会再想办法对付她。”

说完,安宁朝内院走去。

听完这番话,方玉香惊诧地望向安怀中,而安怀中心里已然明了。


安宁一夜无梦,翌日起床,巳时已过。

方玉香一早便指派一个叫蕊儿的小丫头来照料安宁地起居,看着蕊儿在一旁帮她更衣打水洗漱,还真有些不习惯,可能是方玉香为了弥补安宁替方青棠白遭的这场罪。

她一想到自己本来就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这一大早就被蕊儿这一通端茶倒水侍候下来,反而让安宁手忙脚乱,她就觉得莫名好笑。

好不容易折腾完毕,可这蕊儿一刻也停不下来,收拾洒扫,没完没了。

突然安宁瞥见蕊儿正准备为桌上的扶留浇水。这株扶留可是此次她北上途中在山林中偶遇所到,一直养护在土盆里,打算回兰芷薤谷移植的,故而一直悉心照料。

这些年,安宁的嘴被四方美食养刁了,尤喜辛辣,平常农户种的扶留哪比得上这株纯野生扶留的味道。

“蕊儿,停!”

蕊儿听到安宁的惊呼,赶紧停下,像是做错事般,低着头等待责骂。

安宁上前捧起土盆,还好尚未浇透,无甚大碍。

她看着不知所措的蕊儿温声道:“你莫怕,这个以后你不用管,我自会照料。”

蕊儿听声后缓声问道:“小姐,这是株什么花?竟如此娇贵。”

安宁笑道:“它确实娇贵,但她并不是花。”

“咦?那小姐你养草做什么?”

“它也不是草,不对,它也算是草。”安宁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太矛盾了,笑着摇了摇头。

蕊儿奇怪地看着她,这盛京的小姐们都爱养些花,她家这个新来的小姐,怎么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反正,以后除非我让你浇水,不然你就别管了。”安宁懒得再解释,毕竟她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蕊儿乖巧的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对安宁说:“对了,小姐,老爷让您起床了就去书房找他。”

安宁想起昨晚安怀中欲言又止的样子,将扶留放在桌上转身就往书房去。

安怀中必定知道什么,只是不好当着方玉香的面讲。

书房里除了安怀中,还有海伯,见到安宁进来,海伯上前问道:“你没事吧?”安宁笑着摇了摇头。

安怀中笑着站起身上前问道:“宁儿昨晚休息得可好?”

安宁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昨天那帮劫匪可有消息?”安宁问道。

安怀中看了一眼海伯,犹豫不决。

“老爷,您就告诉她吧,安宁跟着我走南闯北涨了不少见识,也帮了我不少忙,您别忘了两年前闹粮荒......”海伯劝道,他深知安宁的个性,就算安怀中不说出来,她自己也会想办法查清。

安怀中看了看安宁,深叹一口气:“也罢!”

他坐下,示意海伯和安宁入座。端起身边茶盏抿了一口。

“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说起,那年淮阳大旱,朝廷财政也无以为继,方家捐粮送银,获得朝廷褒奖,但实际上却也散了方家的大半家财。待到第二年春耕,因为前一年饥荒,哪里还有足够的粮种放到市面上,这其中麦种尤为稀少。后来从北边来了个行商,说是从别得商贩手里收购了些优质麦苗,那可真是雪中送碳啊!那一年麦子收成确实极好,普通的的麦苗一亩地最多收十五斗,那些优质麦苗一亩地可以收二十斗。”

“一亩地二十斗?”安宁忍不住惊讶叫出来,安宁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行南走北这么多年,哪怕是自己师傅亲育的麦苗,在年景最好的时候种下,都没能超过十七斗的。

“宁儿是否也意识到反常,更反常的是那苗子生出的麦苗不生虫害,抽出的穗子粒大饱满,品相优良,在市面上往往能卖出高于普通麦子两三成的价格。”安怀中看着安宁继续说。

“但是?”安宁问道。

安怀中愣了愣,看着海伯欣慰地笑了笑:“看来齐老先生将宁儿教得不错啊?”

安怀中口中的齐铭齐老先生是安宁的师傅,齐老先生是大勍有名的农事大家,他这一生别无他事,就爱困在他那几亩地里研究奇奇怪怪的藤苗,既有五谷杂粮,也有瓜果蔬菜,香料草药,只要是地里长的,他无一不精,当初安宁为了拜师也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这麦苗唯一的缺陷,就是留不了种。”安怀中叹道。

“留不了种?”海伯疑惑道。

“对,但市面上也不缺这样的麦苗,也就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了。”

“那这麦种和那群劫匪有什么关系呢?”安宁问道。

“你昨天被绑去的西郊,离城十多里地,有三四个村落,前些天一大清早,那些村子的千顷马上要抽穗的麦苗全部被踏烂了。”

“什么,千顷麦田?”安宁惊呼。

“对,一夜之间,村民一年的收成就这么没有了!”安怀中可惜叹道。

“官府如何说?”

“那伙贼人趁着雨夜作案,天亮后,雨水冲乱了所有的痕迹,毫无线索可寻。”

“所以,他们以为是你们干的?”安宁问道。

安怀中无奈的默默点了点头。

“方家的地里没用这些麦种?”

“咱们方家还有多自留的麦种,且那麦种价格比普通的要贵些,就没有另买麦苗。”

安宁了然,方家作为大勍粮行的行首,两种麦子放在市面上,优胜劣汰,结局显而易见。

“所以那些村民是疑心方家为了自家的麦子卖个好价钱,才踏烂他们的优质麦苗,让他们颗粒无收?”安宁补充道,那这些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安宁虽然不喜欢安怀中,但是却相信踏苗事件绝对不会是他主导。

安宁若有所思,“你把我被绑架的案子扯下来吧!”。

安怀中疑惑:“为何?”

“我这个受害者不想追究这件事了!”安宁坚定地看着安怀中一字一句说到。

安怀中轻叹一声:“此事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如果不追究,他们可能会继续行违法之事伤害其他人,马上就是青棠的婚期了,书砚后日也要回来了。”

安宁想了想,“如果你放心,这件事情,可交与我来解决。”

“你?”安怀中疑惑。

“你只需帮我雇五六个壮汉就行了!”安宁胸有成竹说道。

安怀中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海伯,海伯轻轻点头,安怀中才放下心来答应。

半晌无人说话,安怀中轻咳一声:“老海,你先去忙吧,我还有些话要跟宁儿说!”

海川弯着腰退出,安怀中平和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安宁久违的慈爱:“宁儿,从小你就不在我身边,为父对你甚感愧疚,好在你平安地长大了,如今也能棒棒我,为父深感欣慰,如今你妹妹许了好人家,为父是不会望了你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东边的唐家二郎,我见过两次,虽是个庶子,但才貌绝对无可挑剔的,前几天我让你母亲去托人和过你们的八字......”

安宁笑着端起手边的茶盏,热气氤氲的白雾遮住了她眼底的冰凉,心里腹诽着,这是利用方青棠攀上了权贵后,又想拿着我去与唐家联姻呢!


清奕园后院临近双翠峰,山岩垒叠,灵璧墨石,水瀑飞泻而下倚壁而挂,汇入两峰之间的深池,每当阳光晴好,便会出现彩虹,形成一道奇景。

晏明立在那池塘前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时夜上前行礼:“王爷!”

“昨夜烟鸿阁的马车将那女子送到了和春巷的方宅。”

“哦?”晏初一双桃花眼眯得狭长,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的山峰。

时夜抬眸回道:“卑职探得,那女子是安怀中的女儿,名叫安宁,是安怀中入赘方家之前与其原配所生。”

晏初脸上带着笑意,口中轻声念道:“安宁!这就有趣了!”

他的声线低沉而狎趣。

傍晚泊出的晚霞映在他的眼睛里,那里的尽头灿烂无比。

一大清早,安怀中在书房焦急的踱步,事情虽然全权交予安宁,但他还是不放心,毕竟安宁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还未出阁女儿的能耐可远不止这些。

刚才管家来报,安宁带着安怀中支给她的五个壮汉抬着一只箱子出门了。

安宁的马车行进在盛京宽阔的街道上,自回盛京,她还没来得及在这街上好好逛逛,这里虽繁华,但有种安详宁和之感,时时能闻到一团馥郁之气,混着墨香,纸香,茶香,花香,药香,街上每个人脸上眼中都闪着一层和悦光泽。

马车沿着那日被绑劫的路线果然行进至西郊的,一路上所见农田均已被糟蹋,一些农户瘫坐田埂,望着踏入泥地的青麦欲哭无泪。

这世间的悲欢各有参差,厄运专找苦命人,但如今在安宁看来,这“厄运”必然为人祸。

安宁望着这些申述无门的劳苦百姓,他们的每块地都需要锄治,粪壤,灌溉,收刈,碾打,贮藏,每一步各有关节,他们还需每日早出晚归,精心照料,关键还需看着天道如何,好的年景才能衣食饭饱,若遇天道不仁,那就无路可活。

她突然特别好奇,究竟是谁费尽心思策划这事,俗话说的好,无利不起早,谁在其中获利最大,谁就是主谋。

放眼大勍,东边临海的唐家,是鱼行行首,且世代垄断着东西航道,占着漕帮运输的买卖,安怀中掌家之前,一直秋毫无犯,自打安怀中掌家以后极为重视往来航运,也曾派遣忠心的掌柜前去拜过码头,从此两家亲厚起来,方家依托漕运将生意做到了东边,而唐家也因方家的助力,唐家在盛京的商号也增利不少,因此两家结缘后一直和平相处。

西边的范家勾连了朝中要员,扼住了出塞要道,转运些胡番稀有少见的宝贝进来,然后再将中原的丝绸,茶叶等运向关外,获利颇丰。这些年似乎与方家秋毫无犯。

南方不同,分散着众多商号,但据说表面看是各自为营,但实际控制的是一个姓何的先生,而且传言他与南边的云昭国有牵扯,后来还控制了南方大部分的肥田,大勍为此多番派人来打探,全部无功而返。

北边气候恶劣,资源相对匮乏,又因常年受游牧族的劫扰,偶尔也只有些贩夫走卒。没有商贾大家坐镇。

自从方家得御赐“大粮商”后,各家虽眼红,但是依旧维持着表面交情,暗地里也不敢对方家使绊子。

又过了一柱香,马车在寒叶村村口停下,她命人叫来附近百姓,安宁早已掐准了饭点,这个时点各家都在准备午饭,所以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百姓们从四面八方纷纷拥过来。

在人群中,安宁果然见到了那晚的黑衣男子和慧娘,那男子见是安宁连忙将身子往人群中隐去,慧娘也是惊呆了,望着安宁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安宁并不计较,反而还笑着朝着慧娘挥了挥手。

安宁见人聚得大约差不多了,一脚踏上木箱,清了清嗓子:“敢问各位,村中族长里正可在。”安宁在人群中搜索着。

一个浓胡汉子搀扶着身边一位白须鹤发拄着拐杖的老者走出人群,挺身大声说到:“这位是村中耆老赵老爹,我只是村里的里长,鄙人姓赵,单名一个同。”

安宁双手抱拳行礼:“赵老好!里正好!”

“诸位大哥大姐叔伯婶子爷爷奶奶,我是代表方家来向各位解释麦苗事件的。”

话头一出,人群里开始有人叫嚣起来,立时喧天的吵嚷声盖过了安宁的声音。

安宁无奈的叹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壮汉,喊了一声 :“劳烦姚大哥!”

只见那姚大哥微微颔首,高喝一声:“各位静一静”

“静一静!”震天的吼声让安宁双手捂住耳朵。

下一刻,人群安静了下来。

“各位先听小女把话说完再私下讨论。”

“小女子听闻,前几日各位的麦田被踏,万分惋惜。但是,我安宁在此立誓,如此有损阴德之事并非方家所为。方家是商贾之家,贸财货,通有无,但却以信而生,因信而立。方家作为粮商,各位都是方家的衣食父母,没有你们便没有如今的方家,现在各位身陷困局,此事虽非方家之因,但方家愿意拿出诚意助各位共度难关。”

说完人群中立时有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赵同高声问道:“那你要如何助我们。”

安宁跳下木箱,向姚大哥点头示意,姚大哥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布包。

安宁望着里面的东西,虽说下定决心不容易,但她相信师傅一定会支持她的决定,种子种在土里才会实现它的价值。

“这些全部都是齐铭齐老先生研育的粮种,里面是些胡番之地的苜宿扶留番瓜等稀有种子。经过齐老先生的改良,如今都能在我大勍境内种孕。都是些如今有市物价之宝,现赠与各位。趁着这时节播下还可以收获一茬。各位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现在各家领了种子回去,看这天色还尚早,今日便可播下。”

“齐老先生?”

“那个农事大家的齐铭齐老先生?”

“胡番之物?你种过么?”人群种有人交头接耳。多数人都摇了摇头,虽说也在集市中看到过那些番瓜胡菜,但是那也只是瞧个新鲜,从来没有人在自家地头种过。

“诸位放心,我安宁会助各位让它们顺利收割。”

“那将来要是无人收我们种下的胡番之物,那我们岂不又成了冤大头,大时候又该找谁去说理。”人群种黑衣男子仰头大声喝到。

一瞬间,四下无声,大家都面面相觑,

安宁轻声笑了笑:“各位放心,将来凡是各位所种之物无人收购,或市价低于麦子的价格,方家到时候会按照麦价来收购。”

“你因何为凭?”

“我已立字据为凭,上面加盖了方家老爷的私印!”安宁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据让姚大哥交予赵里正。

“又有何人作保?”

“对,何人作保,何人作保?”人群里质疑的声音此起披伏。

安宁怔了一下,这倒是还真没想过,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应和起来,正要开口安抚。

突然,人群中传来洪亮的声音:“本王为她作保!”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湮灭在微不可察的风里。

众人循声望去,旷野中暖风柔醺,风香花弥,那人一袭月白长袍随风起舞,身材颀长鹤立人群之中,一双桃花眼,风流自在,优雅贵气,神色间却透着严凛之气。

安宁脑中又响起那个悠闲又轻慢的声音:“算了,不过中人之姿!”毕竟,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听到这么没礼貌的评价吧!

她皱着眉头眯起眼睛,是那晚马车中的那个醉酒男人。

晏初走到安宁身边,再次郑重道:“本王为她作保,如何?”他说话的节奏从容和缓,声音清晰明畅。

附近的村民们都只知道寒叶村附近的清奕园住着位贵人,那便是平康王晏初。

“大胆刁民,平康王殿下亲临,还不赶快行礼!”晏初身后的亲随厉声高喝。

顿时,众人齐齐弯身跪下,高声呼和:“平康王殿下万安!”

安宁愣了一会儿,匆忙地跟着跪拜下来。

“平身吧!”晏初望着俯身低头的安宁轻声道。

众人起身,赵同上前行礼道:“既然有平康王殿下作保,我等必然是更安心的,草民代乡人谢过殿下!”

晏初看了一眼身旁的安宁,向赵同示意。

赵同了然,侧身向着安宁一揖:“谢安宁姑娘!”

“里长客气!”安宁笑着回敬一礼。

赵同转身面对人群:“各位乡里刚刚也听见安宁姑娘的话了,现在各家派一人来领种子......”

安宁让姚大哥吩咐兄弟们将箱子抬了过去。

转身便看到晏初嘴角微勾,眼眸中藏着几分得意。

“安宁姑娘似乎又欠下本王一笔。”晏初露出一丝笑容,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察觉到安宁的不自在。

“即便是没有王爷,我也能料理好,不过是多费些口舌和金银罢了。”安宁不愿意再欠他人情,谁让他出来多管闲事的。“至于那晚救命之恩,王爷您可开个价!”

晏初一怔,她的眼里竟露出了几分坚毅,丝毫不见寻常小女儿矫作的情态,毫无脂粉之气。

特别是刚刚那番陈词,毫无怯场扭捏之态,可见其内心洞明通达。

她此举既帮助村民解决将来收刈时的后顾之忧,更是又为方家多添了笔意外之财,要知道,这胡瓜番菜的市价可是要比一般粮食要高出许多的,若将来真按粮价收购,其中得利大为可观。

晏初目光如炬,轻声笑道:“安宁姑娘倒是慷慨,不过,救命之恩,区区金银如何抵还。”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仁义之举,王爷身居高位,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既然王爷非要讨要,唯有金银能报答救命之恩。没想到王爷竟然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难道非要安宁以命相抵吗?”安宁不甘示弱。

晏初笑容僵在脸上,黑眸中流闪着猩红的血芒,他站在原地,一股寒气弥漫进安宁的四肢百骸。

安宁深吐一口气,仰头闭眼,强迫自己平息内心的波澜,然后躬身行礼,声音低缓下来:“救命之恩,安宁定铭记在心,将来王爷若有差遣,非忤逆谋反背信弃义之事,安宁一定应承。”

晏初淡然一笑:“此话当真?”

“许君一诺,他日必践!”安宁微微颔首,心道这人变脸也是真快。

晏初满意地转身走开,忽而又转身折返回来,轻悄悄地凑到安宁耳边沉声道:“你就不怕我让你以身相许吗?”

安宁猛地回头,一瞬间,两人因离得太近,安宁的鼻尖轻触到晏初的鼻梁,两人同时一愣。

那一刻,世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微不可查的一丝酥麻穿进两人的身体。

安宁羞红着脸当即吓得后退一步,低头行礼:“安宁不过中人之姿,自然不敢舔配!”

温怒的话语中带着自嘲,但是谁都听得出来她的不敬之意。

晏初牵唇一笑,倾时间,眼里满是逗趣之意,举手投足皆是玩世轻佻,然后仰头大笑而去。

等晏初走的稍远些,安宁才抬起头来,她自问这些年阅人无数,辨认虽无十全把握,但七八分还是有自信的,至于晏初,她却无甚把握瞧透,他时而阴郁,时而轻佻,时而又带着严凛,眼睛深邃无垠,威严又冷漠。

这样的人,不管他脸上挂着什么表情,轻易是猜不透他的心。

“王爷,皇上召您入宫!”时夜悄声跟上晏初。

晏初愣了愣,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轻笑着走向马车。

大勍王宫建于盛京东南,占地千亩,宫殿房屋金碧辉煌,但在晏初看来,却不过是一只金笼。

当今圣上原本育有四子一女,皇后所出之嫡子晏骞,早早被赐居东宫,立为太子,嫡女晏慈更是集千宠万爱于一身,因其一出生便肤如脂玉,圣上爱不释手赐封号暖玉公主;德妃娘娘所孕的双生子,可惜哥哥晏清还未成年便已夭折,只有二皇子晏初长大成人,三皇子晏腾为静妃娘娘所出,年龄最小,因是老来得子,圣上也万分疼惜。

盛和殿内,皇帝晏英端坐于御座之上,阶下尽是俯首之臣,太子晏骞立于群臣之首。

晏初步入殿内,他看到了久不觐见的淮阳郡王晏庚,以及地上跪着的京兆府尹孙顺。

“父皇圣安!”晏初站定,撩袍跪地。

“平身!你来得正好,杨爱卿替朕巡营回来了,待会一起听听北疆的军情。”皇帝抬手示意晏初。

“儿臣遵命!”晏初起身恭敬地退到一旁。

“孙大人,听说今日有个好消息要说与朕听?”皇帝笑道。

孙顺微微抬头,应和着点了点头:“是的,陛下,前段时间西郊麦苗踩踏事件已顺利解决!”

皇帝来了兴致,想起刚发生的那几天,官府派人将全城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可疑的线索,牵涉的乡民聚集于府尹衙门前,险些就要激起民变,最后关了几个带头人后才勉强暂时暗暗压下。

晏初冷眼旁观,心里却是在嘲笑晏骞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自己才从西郊来这没多久,他们便开始迫不及待地争起头功来。

“此事在盛京闹的沸沸扬扬,可找到那祸首?”

孙顺迟疑一阵:“额,回陛下,尚未,不过目前已将百姓安抚,有了解决方案!”

孙顺将方家派人安抚西郊百姓的事情一丝不苟地叙述了一遍,却只字未提为此事鞍前马后安宁,反倒是多次称赞其安怀中,用才有道。

皇帝眉头微微一簇,满意叹道:“嗯,方家仍一如既往,实乃足堪‘义商’二字。”

皇帝平和的望着阶下垂立的淮阳郡王晏庚,晏庚的父亲晏临是圣上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不是嫡长子,无法承袭亲王爵位,因自小在宫中为太子伴读,且聪颖好学,皇帝甚为喜欢,封淮阳郡王。

如今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方家小姐即将嫁与淮阳郡王。

“庚儿,方家如此通达明事,你即将成婚,这个功劳,朕就记在你身上了。”皇帝眉眼舒展,指着晏庚笑道。

晏庚向前一步,郑重行礼回到:“能为陛下解忧乃微臣本分,臣不敢贪功!”

皇帝欣慰地笑了笑,只觉晏庚越看越顺眼,这小子自从受封郡王后便愈发懂事了。

晏初面无表情地欣赏着他们拙劣的表演,直到皇帝站起身看着孙顺说道:“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但是首犯尚未归案,且其原因也尚未明朗,孙大人,还是要接着追查!”


孙顺连连颔首恭敬回到:“微臣遵命!”

晏初的眼睛盯着在一旁躬身禀奏的杨言海,他早已清楚杨言海禀报的军情无非就是什么军营军纪严整,士气高昂,外虏无犯,哪里还有什么新意。

皇帝欣慰地对杨言海一通嘉奖,晏骞和晏初也只是应声附和着,其实他俩心里都清楚,杨言海凭着祖上的荫恩顺理成章地袭爵以来,脑袋中空有从兵书里苦背的兵法,却是个连枪和戢都分不清的主儿,还能巡什么营。

“好吧!你们都退下,初儿,你留下!”皇帝舒了一口气,他挥了挥衣袖示意其他人退下。

很快,殿内只剩皇帝与晏初两人,皇帝走下台阶,走到垂首而立的晏初身边,沉声道:“你有多久没去看你的母妃了?”

晏初低着头,恭敬地听着,也不回答。

皇帝轻叹:“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毕竟是你母亲,你去看看她吧!”

晏初面无表情回到:“儿臣遵命!”说完转头走出大殿。

晏初的母亲德妃居于后宫宝香殿,是除皇后寝宫外最大最奢华的宫殿了,当初德妃诞下双生子,宠冠后宫,再多的恩赐都无法表达皇帝的欢喜之情。

哥哥晏清沉稳内敛,儒雅端立,还未及冠便已读遍经史子集,圣人哲思,出口成文,一看就是治世之才。

弟弟晏初则刚好与哥哥相反,动如疯马,屁股在凳子上坐不下一炷香,成天逃学,被先生硬逼着,才算勉强认全了字。

毫无疑问,哥俩的待遇天差地别,后宫嫔妃向来母以子贵,他们的母妃显然更多的偏心晏清些,因为晏清比晏初更得皇帝喜欢。

五年前的七月初一先天节,那一天圣祖降临,百姓为祭祀鬼神,盛京举办了燃灯祈福会,晏初贪玩,怂恿着晏清一起出宫去看灯会,晏清起初不肯,又担心弟弟莽撞误了时辰回宫,无奈也跟着去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竟被一伙贼匪盯上,晏清为救弟弟丧命。

晏初劫后余生回来,便被德妃一巴掌扇倒在地,母妃怨他,扯着嗓子反复吼着:“你回来干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晏初也自责得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个月。

后来,晏初似变了一个人,虽说依然玩世,但却少了些洒脱不羁,多了些阴郁沉闷。

宝香殿因晏清的离开变得如此陌生,明明到处都有兄弟俩玩闹的痕迹,院内的那颗梅树,是母亲最爱的美人梅,幼时他总爱攀折那树枝,以至于都被薅秃了,母亲气急要罚他,还是晏清求情才肯放过。

还有池塘上的小凉亭,每到盛夏,宴清总是喜欢在亭内纳凉读书,而凉亭下的池塘里,还有一只母亲扔掉的小龟,也不知道现在长多大了......

“三殿下,您终于来看德妃娘娘了!”一个年长的侍女端着托盘惊喜地叫着。

她是母亲的贴身女侍旖旎,也是宝香殿的掌事嬷嬷,她年龄本不算大,但是近来头上却出现了丝丝白发。

“旖旎姑姑!”晏初微微颔首。

旖旎姑姑边引着晏初走进主殿边念叨着:“德妃娘娘天天盼着您来呢!”

晏初笑着,低头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推门入殿,即使是大白天,殿内依然点了很多蜡烛,蜡烛燃烧的气味封闭在房间里,扑鼻而来,晏初不由地屏气皱眉。

德妃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张桌子前不知道捣腾什么,时而能看到腾空扬起白色粉末。

“德妃娘娘,您看看,是谁来看您来了!”旖旎姑姑提高声音开心地笑道。

德妃闻声,慢悠悠回过头来,面前的女人与印象中的母妃相差甚远,脸颊已消瘦地凹陷下去,饱满的额头只剩下一张皮罩在头骨上,她看到晏初,眼睛如雷雨后的艳阳般耀眼,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清儿,我的清儿,你来啦!”德妃欢快地跑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他。

“娘娘,他不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晏初打断,他向旖旎姑姑挥手示意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她抱着。

“我的清儿,让母妃好好看看你!”德妃喃喃个不停。

突然,德妃放开晏初,兴奋地望着晏初:“你来看看,母妃在干嘛!”

晏初望着德妃的眼睛没有一点柔情,只有冷漠,他任由德妃将他拉到桌前,晏初看到满桌的面粉,以及一边做好的糕点。

“清儿,你看,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白藕蜜糕!你不是一直要吃的吗?”德妃娘娘惦着脚尖,高高举起手里的糕点。

晏初收束着情绪,眼睛逐渐变得猩红,他的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着,身体抗拒着德妃的拉扯。

“真可笑!”晏初轻哼一声。

“来!张嘴,母妃喂你。”她微微长着嘴,将糕点放到晏初的嘴边。

晏初撑直了身体,后退一步。

“清儿,你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德妃像个无措的孩子呆立在那里,委屈极了。

晏初猩红的眼里卷着风暴,可他却毫无表情道:“我不是晏清,晏清已经死了!”

“清儿说什么傻话呢!”德妃瞬间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晏初微微一笑,上前两部,盯着德妃的眼睛坚定地一字一句说:“晏

清 死 了!”

“啊!”

一声凄厉又短促的尖叫响彻大殿。

“不不不,清儿,你不要,你不要去换他,就算是他死了也无所谓,母妃有你就足够了,足够了......!”德妃的声音急促中带着恐惧。

“够了!”

随着晏初的一声怒吼,德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晏初无法再忍受和母亲独处一处,愤然离开。

时隔多年,当心里的伤结了痂,痂再叠上痂,最后终于硬得像盔甲般。但是总有人,能轻而易举得将它们重新揭开。

晏初一出宫便打发时夜给他弄来一壶酒,让他留下一匹马后便打发随从们离开。

尚未入秋,太阳依旧毒辣,晏初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在路上,行至西郊寒叶村,迎着强光,晏初远远地看见安宁,

她头戴顶斗笠,卷着裤腿站在泥地之中,正在教那些农户栽种种子,她不停地从这块田踱到那块田,应答着这头吆喝着那头,即使偶尔来找她的人实在太多顾不过来,她也从不失耐心和从容,甚至偶尔从田埂上跑来几个孩子,她也能逗逗他们,从怀里掏出些散糖果子扔给他们吃。


安宁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偷安,找了个杂草地躺下来休息会儿。

忽而一丝细风吹来,还算惬意。

晏初跳下马,走向安宁。

忽然有人把她覆面的斗笠拿开,她懒得睁开眼,佯装生气喝道:“小猪猡,不要打扰姐姐睡觉!”

微风迎面而来,像是有人不停地在为她扇风,她微微一笑:“姐姐说了,今天的散糖果子没有了。”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依稀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睁眼一看,晏初一副坏笑地拿着斗笠坐在一边的田埂上。

安宁吓了个激灵,她赶紧站起来,俯身行礼:“王爷。”

“哟,这规矩学得倒是挺快的!起来吧!”晏初微微一笑道。

安宁默然起身,恭敬地站在原地。

“姑娘可知道,你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帮他们种地,却不知早已有人邀功请赏去了。”晏初嘲讽道。

安宁望着他茫然的眼神笑了笑,说到:“关我何事,我做这些可不是要去请赏!”

晏初愣了愣,轻哼一声说:“也是,毕竟里面方家也得了实利。”

“王爷这话小女子就听不懂了,方家本与此事无关,帮忙解决此事既能平事,也能获利,一箭双雕,有何不可!再说了,这些种苗都是我师父和我的珍藏,今后收获的种子也给他们留着,这些农户也不亏。”安宁辩解道。

夏日的和风吹来,阳光照着她脸上还未拂除的细绒,像是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和那些深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不同,未施粉黛的肌肤并不白皙,而是微微有点成熟的小麦色,不算黑,反而更加健康有活力。

“哦,无利不起早!”晏初故意扬声叫道。

“自古都说商人逐利而生,我看活在这世间的人哪个不是,挣钱并不丢脸,丢脸的是眼红别人挣了钱,还一副大义凛然视金钱如粪土的伪君子”安宁懒得再同他说话,边挽袖子边跳进田里往人群中去。

晏初望着安宁娇小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竟然毫不介意,不知为何,看到她总想逗逗。

近来,安宁早出晚归,为西郊百姓农事奔波,解了西郊村民的困顿,也为安怀中除了心病。

但不知怎的,她觉得身后有人总是跟着自己,她自那晚逃出来后就给南边的刃月去了信,催她赶紧上盛京,她可不想再被莫名其妙的绑架了,算着这些日子,也该到了。

刃月是个苦出身,安宁和海伯刚到幽陵那会,城内多是从云昭国因饥荒逃过来的难民,刃月也在其中。

初见时,她孤身一人,像个落水的小鸡崽,身子极弱,即使早已入了春,仍然冻得瑟瑟发抖。

安宁拉住海伯说想找个玩伴,便带走了她。

那一晚,月亮如圆月弯刀一样悬在天幕中,却并不比满月时逊色,所以给她取名“刃月”。

后来为了让她强身健体,安宁花重金找来了当地武馆师傅,教了些拳脚,没想到刃月还算有点天赋,那师傅便倾尽一身所学去教她,初始就能自保无虞,到后来甚至能护住安宁。

天色已晚,安宁躺在马车里,连日的奔波已然让她筋疲力尽,好在诸事都已经交代妥当。明日就可不以再过去,想到这里,安宁顿觉有了点精神头。

拨开锦帘,才发现马车已经进了城,明月高悬,街上燃起了灯,光影幢幢,热闹极了。忽见路边一座极高的阁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安宁被晃花了眼,好奇地吩咐叫停了马车。

下了车,安宁仰头走近了才看清那阁匾上的三个字:烟鸿阁。

安宁数了数,不算顶层,一共六层,这里便是全大勍男人都趋之若鹜的地方,安宁本就爱凑热闹,这下总算理解他们。

忽然,她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烟鸿阁门口,一个壮汉拎着一个瘦弱的男子往街上扔去,破口道:“沈公子,唐妈妈本是看在你少年盛名才准你入阁,没想到你竟然是来砸场子的,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安宁实在想不明白,声名斐然的江都妙手沈旷为何会出现在盛京,还是在这烟花柳巷之中。

沈旷生于书香门第,祖父沈修阳是江淮大儒,父亲早亡,自小教习于祖父膝下,一手丹青尤为绝妙。

因齐老先生和沈修阳为故交,安宁和沈旷也算是自幼相识。

“沈旷!”安宁惊喜地上前叫到。

沈旷仰头望见安宁,惊愕之余带着些许慌张,一脸不可思议结结巴巴道:“阿......宁,你怎么在这?”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安宁伸出一只手把沈旷从地上拉起来,丝毫不设男女之防。

沈旷毫不犹豫的握紧安宁的手,借力起身,可能是受两位老前辈的影响,幼时和两个老头在一起的时候,他俩都没规没矩,玩玩打打,甚是热闹。

直到一年前沈老先生辞世,母亲来信说是身体抱恙思念儿子,沈旷才回青州侍疾。

“怎么?没钱喝花酒,被人赶出来了?”安宁一脸嘲弄地看笑话般问道。

“你看我像没钱的人吗?”沈旷不屑。

“哎!我可是亲眼看到你被人赶出来的,大哥!”

“我......我可不似里头的那些酒囊饭袋,我是有苦......苦衷的!”沈旷结巴道。

沈旷自小就是这毛病,一紧张心虚说话便结巴。这也是安宁为何喜欢和他在一起耍闹的原因,这人简单好猜,用安宁的话说就是蠢。

这老天生人都是公平的,你聪明机敏,那便是有一颗九转玲珑心,让你耗费心力去琢磨世事,耗尽心神,折磨致死,你天资愚钝,那便有一颗平凡之心,可能让你无忧无虑顺遂一生。

安宁一直以为沈旷是老天眷顾的那一种人,也许正是澄明无一物的心,才让他在丹青一事上有更高的造诣。

沈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才从慌乱不安的情绪中缓出来,反问安宁:“你什么时候回的盛京?怎么不修书告诉我。”

怎么。你要包我食宿啊!

“瞧你,姑娘家家的,能不能别开口钱闭口钱,俗不可耐!”沈旷鄙夷。

“那不然,你跟我讲讲你为什么被烟鸿阁赶出来吧?”

沈旷白了安宁一眼,望着烟鸿阁无奈轻叹道:“母亲让我来寻一位故人!”


安宁算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沈旷想着告诉她也无妨。

“什么故人?竟是在这烟鸿阁内。”安宁好奇追问。

“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少时是金兰之交,其父因罪处斩后,入了教坊,母亲临终前提起此事,让我照顾她。”沈旷沮丧道:“可现在我连门都进不去了,无法与她见面。”

安宁见他沮丧无助的样子颇为心烦:“那你打算如何照顾!”

“当然是最好能助其脱籍了。”

“她是罪人之女没入教坊,你如何帮她脱籍?”

沈旷也知脱籍是异想天开,他望着安宁枯笑一声,两手一摊无奈叹道:“科举入仕,说不定将来会有法子。”

安宁看他一脸坦然无措的模样,官妓与寻常妓女不同,不许钱帛赎身,除非恩赦,是万不能轻易脱籍的,沈旷虽得祖父真传,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但心性却和安宁一样自由随性,所以一直没有打算走科举入仕的路子。如今却主动说要科举入仕,可见他对这位姑娘上心了。

安宁望了望丧气的沈旷,瞥了一眼热闹的烟鸿阁,叹气道:“还想进去吗?”

沈旷应声点了点头,他知道安宁这样问,定是有法子帮他的。

“我帮你!”沈旷还在想着安宁打算如何帮他进烟鸿阁,一旁沉默不语的安宁恍然轻声道。

沈旷看了一眼女孩,灯火映在她疲倦的脸上格外暖。眼光里似还有盈盈星火暗涌。

在沈旷心里,安宁一直是一个很有办法的女孩,祖父严苛,但是唯独遇上安宁却摆不了那个古板脸,安宁随便一句话便能逗得他哈哈大笑,自从安宁来到兰芷薤谷,祖父和齐老先生再也没有红过脸。

才一盏茶的功夫,安宁不知在哪里换了一身浅绯色撒花齐胸襦裙,半透不透的纱料将她婀娜的身姿展现得淋漓至尽,脸上的红妆掩住了她的疲态,她的容颜虽不是上乘,但是俊朗的骨相撑起的美感带着一丝明媚。虽不算是销魂的姿色,但却有种蚀骨的美感。

“你这装扮,看着,看着......竟似......”沈旷一时语塞,不好意思再往下说。

安宁微抬玉臂在原地转了个圈:“怎么样,像不像烟鸿阁的那些姑娘?”

沈旷愣然:“像是像,不过,阿宁,你这是干嘛?”

安宁不自在的扯了扯自己聊胜于无的薄纱罗衫:“废什么话!”说完,一把搂住沈旷的脖子道:“搂紧我!”

安宁半推着沈旷往烟鸿阁走去。

沈旷被安宁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僵直身体,耳边却传来安宁的低语:“不想再被扔街上就给我装醉。”

安宁用长袖遮住沈旷的脸,搀扶着沈旷自然步入院内,尖着嗓子抱怨道:“死鬼,酒还没陪人家喝完就想跑,看我抓你回去可不能轻易饶你。”

门前的壮汉忙着接待其他的贵人,只是扫了一眼两人便放了行。

一入烟鸿阁,安宁便松开了沈旷,举目绣户珠帘,灯火阑珊下男男女女,欢声巧笑,按管调弦之声不绝于耳,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沈旷再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已身处烟鸿阁内,他一脸惊喜,“阿宁!还是你有办法!”

安宁:“你还不快去找你那位故人?”

沈旷看着安宁为难:“那你?”

“你不用担心我!”

忽而,从阁楼上下来几人,为首的是一身武将打扮的男人,是刚从北疆回京述职的葛敏,葛敏身后是两个锦袍男子,最后盈步下楼的是烟鸿阁的雅妓之首舞奴宋婉婉。

安宁顿时惊呆了,眼前的这位姑娘银绡缥缈,云髻高绾,容貌娇媚绝而不俗,乌黑细眉微挑显得清贵高华,英气逼人。

重要的是她身上虽沾了些风尘气,但是眉眼神色之间并不轻贱浮华,看得出来是个要强的女人。

一旁的沈旷眼神一直随着宋婉婉的身影移动。

安宁心中了然。

难道这便是沈旷的那位故人?

宋婉婉见到沈旷先是一怔,而后淡然一笑,继而移开眼神朝着半悬着的舞台走去。

原本喝酒嬉闹的客人都被宋婉婉吸引了,众人举目一齐望去。

舞台下,唐妈妈闻风而来,笑道:“各位,按照我们烟鸿阁的规矩,今晚我们婉婉将与这位恩客比试,输了,婉婉姑娘今晚将过府服侍。”

唐妈妈令侍女取了两把剑递过去,宋婉婉含笑将其中一把抛给葛敏,葛敏握紧了剑走到舞台中,见宋婉婉不但毫无卑怯,反倒从容不迫,她舞了个剑花,将剑尖指向他,道了声:“请葛将军指教!”葛敏并未应声,挥剑便刺,没想到宋婉婉轻轻一闪,避到一边,他转身砍去,宋婉婉倾身靠近,将手腕轻转用剑尖在他手腕上一点,正中痛穴,他吃痛一声,剑落了地,众人顿时喝起彩来。

他葛敏涨红了脸,像是被扒光的衣服一样,一阵羞恼,为了强撑颜面,他只能尽力笑着,咬紧牙关赞了一声好。

宋婉婉欠身轻轻一礼:“得罪了!”

两人在众人的掌声中走下舞台。

安宁推了一把沈旷:“想不到你这位故人还真有本事!”

沈旷似乎也被刚才那番场景惊住了神,直到安宁将他往宋挽婉俩开的方向推了一把,他才提步慌慌张张地追了过去。

宋婉婉行至院中,此时廊下无人,她停下脚步转身,沈旷刚想开口,便被宋婉婉打断:“沈公子,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沈旷上前:“宋姑娘,我来只是想将这个交予你!”

沈旷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枚忍冬纹饰青玉:“这个,你收好,母亲临终让我交给你,是你母亲之物!”

宋婉婉眼中噙着泪,颤抖地接过青玉,之前抄家,所有的物品都被充公,身上未留下半点亲人之物,现在有了这枚青玉足以聊慰了心中的哀思。

她轻轻俯身行礼:“谢公子!”然后幽然离开。

安宁不愿打扰他俩相会,她头一次来这烟鸿阁,当然得好好逛逛。

这阁楼也不知是哪位大家所设计,形态怪异,以巨木架构,饰以赤丹,东西两阙,楼观对耸,真是巧夺天工。

忽然,一个醉汉冲撞上来,浓重的酒气夹杂着呛鼻的腥味让她连连后退,那醉汉迷蒙中竟然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嘴里念叨着:“美人儿啊!看你跑道哪里去!”接着伸着头眼看嘴就要往安宁脸上凑。

一只精致的琉璃盏飞了过来,正好迎上了醉汉的脸,盏中未尽的酒水瞬间泼在他的脸上。

安宁的身后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安宁转过身去,面前竟然是平康王晏初。

那醉汉跌倒在地,那盏残酒也算是把他当头泼醒,刚想发作,仰头看到却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趁这位爷正全神贯注盯着那位自己轻薄未遂的姑娘,赶紧起身撒腿就跑。

安宁心想,真是冤家路窄。


相关小说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