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开始为羽炀准备身后事。
满府缟素,阵阵疾风,白绫翻飞。
正堂的棺木里面只是放着一套羽炀小时候最喜欢的首饰衣衫。
在将军府一个隐秘的暗室里面,迎面而来的是,寒气侵袭凉风阵阵,结满冰霜。
而在正中央的冰床上,羽炀一动不动地躺着,面容如常。
她的神识罕见的没有随着她的死亡而消散,一直在她的身体不远处游荡。
看着这个女孩的家人无尽的悲伤,她那已经被一把把钝刀子磨砺的麻木的心就这样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被悄悄地触动了。
就在她乖乖地坐在冰床上等着神识消亡或是回到现代的时候,变数突生。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空间裂口,一条细线直接把她拽了进去。
她的神识就被拉进了一个飘渺的空间里面。
在这个空间里面她看到了两片元神的碎片,暗淡无光。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紧接着她发现随着自己的到来,两片碎片合在了一起。
然后,一片刺目的光突然迸发了出来。
一团光影钻了出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传了出来,“上天恩赐,重活一次的机会,你竟然认栽找死。你傻不傻啊,只要你乖乖地留在她的身体里面,就能重获新生。这样的生活,你居然找死。哪怕这么多年,你也还是不知好歹啊。”
羽炀很鄙夷地看着这一团光影,“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你,你,你,不知好歹。”
“如果,这真的是给我重获新生的机会,为什么要我去代替别人活着,为什么要我顶着别人的身份,为什么让我去接受别人的家人,为什么要我去孝顺别人的爹娘。”
“我有家,我有家人,不是只要对我好的人,我就能没心没肺地像个舔狗一样地去认爹认娘。”羽炀吼道。
羽炀想到从小疼爱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压抑的情绪还是绷不住了。
猩红着眼眸地质问,“你告诉我,凭什么!”
“凭什么!”
“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代替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活下去。我只是想活成我自己,为什么不行?”
另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飘了出来,“你回不去了,你原本世界的身体已经完全毁坏了。”
“你只能认命!”
“认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羽炀直接笑出了眼花。
羽炀眼神坚定,“我哪怕赴死,也不认这个命。”
“我就是我,永远不会活成别人,更不会代替谁活下去!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希望你能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
光团化作一把利剑直接穿透了羽炀的神识虚影,然后融进了她的神识之中。
一段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这些记忆的主角除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些本应该刻骨铭心的遭遇。
脑海中泣血一幕幕画面,以及发自元神的疼痛一瞬间袭来,就像把她当初经历的痛苦再一次重新来过。
她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双手抱头,而后在地上难受地打滚。
溅起一地尘埃。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片极致浓厚的悲伤和剧痛之中,原本就不完整的元神开始了更加剧烈地震荡。
看着羽炀近乎崩溃的样子。
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似乎又拔高了声线,“这样下去她会受不了的。”
一部分光团化作飞散的光粉四散。
之后,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种发自元神的剧痛终于停止了下来。
羽炀就这样惨白着一张脸躺地上,她的神识甚至有些变淡,是消散的前兆。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羽炀仍然冷静地朝着这片茫茫空间发问:“什么意思?”
羽炀就这样静静地等着那两个声音的回答。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那个毫无波澜的声音飘了出来,“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应该明白,你有你该做的事。”
“我不信。”
“那个女子只是长得像我而已,就像如今你们硬塞给我的这个身体也有着同一张脸,我为什么要相信。”
“因为你就是……”那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像是被卡住了喉咙终究没有说出来。
“愿不愿意由你,反正你是回不去了,如果你死了,墨白也一定活不了。”
“你难道没有发现,直到你身死墨白也没有出手救你么?她如今不是已经醒了吗?”毫无波澜的声音出声提醒羽炀。
“是选择赴死去赌一个根本不可能回去的机会,还是救下眼前的墨白,你自己选。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乖乖地回去,墨白一定平安无事。”
“你是一个聪明人,自然懂得权衡利弊。”
羽炀的心里已经满是戒备,“是你们抓走了墨白,对吗?”
这两个声音的主人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回去。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羽炀想着那个救了自己许多次的女子,“我答应你们,但你们必须要把墨白还给我。”
“一言为定。”
“既然答应了,你就快回去吧。”那个刚刚还恨铁不成钢的声音,现在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随即,羽炀的神识就被踢了出去,直接按回了冰床上的身体里面。
慢慢的随着神识的回归收拢,羽炀艰难的睁开了双眼,费力地活动已经被冻得僵硬的身体。
“真冷啊。”
现在的羽炀仍然是一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好在这段时间她的身体被养好了许多,再加上墨白的帮助。
而且她的神识经此一遭也诡异地恢复了一些,至少可以抵挡现在的极寒了。
“娘亲,吓死我了,你怎么样啊,没有伤到哪里吧。”墨白直接从墨玉镯子里面冲了出来,撞进羽炀怀里面。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面兜满了一包泪水,包子脸伤心到皱皱巴巴的,抽抽嗒嗒地说:“都怪我没用,我出不来,我被一股很霸道的力量封在镯灵空间里面了。”
墨白当时看到羽炀落水,着急忙慌地想要冲出来,结果脑袋上被撞了一个大包。
她在镯灵空间里面看着眼睁睁地看着羽炀从挣扎到放弃,疯狂地拍打突然出现的封印屏障,鼻涕一把泪一把,羽炀失去意识以后她也和外界断绝了联系。
一个小奶团子,就这样在镯灵空间的空地上嚎啕大哭,一直到她感受到活着的羽炀的气息,直接冲了出来。
所以羽炀一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委屈巴巴的小团子,在她的怀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墨白乖,我现在没事了,不哭了。”羽炀揉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
随即低声道,“你现在帮我留一个假身体在这里。”
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去寻找一个答案了。
墨白一听来活了,抹了一把眼泪,立马开始布置无秘幻境。
然后,羽炀从镯灵空间里面拿出一身之前恢复期间就准备着的衣服换上,悄悄离开了镇国将军府的暗室。
镇国将军府的大堂里面白色的灵幡不断翻飞,云夫人在后院伤心到几度昏厥,羽清跟在医圣身边想办法。
羽玔将军在前厅照应来往吊唁的人。
而此时的城门口外的上空,破空之声传来,而后是一声极其尖利的鸣声。
一只洁白的圣光羽枭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镇国将军府。
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直接从羽枭的背上跳了下来,一个闪身进了前厅的灵堂。
他的外衣是在还未到的时候匆匆换好的。
内里是破败不堪的满目伤痕,暗红的血不断地从还没有完全好的伤口里面渗出来。
就像是衣服上好看的暗纹。
他不想让他的小姑娘看到他逃亡之后的狼狈和不堪,和伤痕累累。
尽管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地渗血,他却并没有觉得有多疼。
当他看到正中放着的棺木,还有面容憔悴,勉力支撑的羽玔时,他愣住了。
就那样一下子被钉在原地。
他不愿相信
他不愿意相信那个沉睡了多年的小姑娘,明明已经醒过来的小姑娘,一下子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他一直在等
他一直卑微地在等
他一直满怀期待地在等
他以为即使他的小姑娘一辈子都不会醒过来,他也至少可以陪着她一辈子。
可是,为什么啊?
明明,明明,明明,羽叔叔传信她已经醒过来了啊。
他一接到消息就风雨兼程,几乎不眠不休赶路,就是想看到他的小姑娘醒过来的样子。
那年肮脏的暗巷之中,他猩红着双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围殴,而他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
彼时,他恨自己的渺小,恨自己的无能。
在他无能无力的时候,羽炀出现在了这个皇宫里面偏僻的暗巷之中。
那个小姑娘眼神清澈,粉雕玉琢,举起带着墨玉镯子的小手,抬头向她身边的大人告状。
“他们在欺负人,爹你救救他们好不好嘛!”
“好。”只要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提出的要求,羽玔基本都是有求必应。
况且,这群侍从显然是奉命而为来欺侮这个出身微末的皇子。
而那些仗势欺人的人早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停下来了。
而罪魁祸首早就已经悄悄溜走了。
“将军,我们这就走。”
羽玔一记眼刀过去一众侍从立刻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而小羽炀哒哒地跑了过来,用自己的小袋子里面的小帕子给他擦脸脸。
然后,掏出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小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面。
“小哥哥,这个是治伤的药,我做的,很管用的。”小姑娘的表情就像在分享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满满的期待,眼睛里面盛满了欢喜。
正是这次的事情,让他后来被皇帝选中进镇国将军府去。
此后的日子里,他总是会想起那一天。
那一天的暗巷真暗啊。
但也是从那一天起,他遇到了自己的小姑娘,遇到了生命里面最绚烂的颜色。
那抹亮色,一直到今天都照亮他的人生。
这一瞬间,他的世界重坠永夜。
这一刻
他恨!
他只恨自己。
这一次走得太远。
走得太远了。
他想哭,但眼泪却像是干涸的枯井,一滴也没有流下来。
他一个人,在无声的悲伤,压抑的悲伤。
但他只能暂时忍住心里面的伤痛,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表露出过度的悲伤。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他忍着心里近乎窒息的悲伤,看了羽玔一眼,转身离开。
他一定要知道他的小姑娘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究竟遭遇了什么!
羽炀从暗室出来以后,在墨白的指引下,踏上了去往凰落山脉的路。
墨白说,她感受到那里有可以帮她恢复的东西。
既然已经确定眼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那么就只能暂时留下来。
去寻找这个姑娘当年受伤的真相。
哪怕真的回不去了。
至少要想办法为这个身体曾经的主人寻求一丝同样复生的机会。
事已至此,她暂时回不去了。
眼下要做的就只是解开这一个个迷雾。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要先做到自保。
一个人,不想死了。
自然就要拼尽全力活着。
活下去,给自己,给那个姑娘,给还关心着她们两个的所有人。
一个重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