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心上人,万分珍重,求之不得的心上人。
狭窄幽深的山路上,他的心上人踩在青灰的石阶上,身后是偌大白玉雕成的宗门牌匾。他的心上人就站在青灰和玉白之间,撑着一把白面黑骨的伞,穿着深青银白的衣。立在泾渭分明两色里,穿着同样的颜色,成为其间最夺目耀眼,不可言说的第三种绝色。
淅沥沥落下的雨滴雾气凝在崎岖不平的石面上顺着蜿蜒的纹路浸湿她青面白底的鞋面,更细微些的水雾落在宣白底色的墨竹伞面上悠悠滑落滴落到石阶上,“滴答”,溅起无声息的水花打湿碧青裙摆上银丝织就的白鹤。不可见的水汽,弥漫进那双无悲喜的眼眸,幻化出些许顷刻消散的暖意,转瞬又被小扇的眼睫遮去,留下不变的寒气。
“宁师兄”
天地间第三抹绝色的人,站在青山,褐石之间,弯起眉眼,勾起唇角,冷淡而疏离的称呼他。
宁玉容同样弯着眉尾,笑意盈盈的同苏昭问好:“苏师妹”
三月春风的笑,江南湿润水汽样的软糯口音,一张俊秀温润的脸。应该很是赏心悦目的,苏昭有些纳闷的想着,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反感。装着标准客套寒暄的眼睛忍不住的下垂一瞬,“果然,还是很讨厌呢”,随即又继续若无其事的上扬,将那一瞬不合适的厌恶和感慨,往眼瞳深处压了压。
十三岁的苏昭,情绪管理还不是很到位。
错身走过时,宁玉容脸上的笑更加真挚了几分。
原是他忘了,她从前是这副狗脾气啊。矜贵傲慢又骄纵,脾气又大又古怪,还从不怎么遮掩。迎来送往人情世故,精明通晓又喜怒从心。明明生了一双那样的眼睛,比春风多情,比秋水柔婉,却总不肯顾怜人间俗子凡夫。
想来也是,错身过时的短暂数秒里,宁玉容小心而隐蔽的用炽热痴狂的眼神一寸寸描摹过苏昭的侧脸。长生宗日思夜想盼来的,千娇万宠里养大的姑娘,眼睛不朝天上看朝哪儿看呢。她不傲慢骄纵?谁又配傲慢骄纵呢?她就该矜贵又傲慢,骄纵又冷淡。十三岁的出窍境修士,未来的长生宗主,玄门百年难得的天才,不该矜贵吗?
苏昭一辈子,得矜傲疏离,目中无人,才是常态。
青绿,褚黑,透明的无色,飘渺的白,寡淡色彩落成的实景构图里。无色清透的雨洗着的褚黑青灰石阶上,行走着登阶而上的月白色衣袍的人群,不过是这场绝妙山水泼墨图的开端。
递变青绿色的苏昭撑着伞站在玉白的山门间,等待着和月白色一样的未登场的其他颜色的上场。她身后侧褚石台阶上的站立着的其余浅青色执伞的弟子们也同样的等待着。
滴滴答,嘀嗒!
雨滴从伞面滑到鞋尖,从鞋尖落在石阶,最后从石阶一路往下滚,滚过层层叠起的蜿蜒台阶,落进在一双泛白蓝色的布鞋鞋面上。
苏昭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见到许青的。
怎样的情况呢?隔着成线的天然的雨帘,看见的,彼此。
好落魄的郎君。
好矜贵的女子
伞下,帘内,石阶上,苏昭静静的看着,石阶下,纸伞外,落雨里的许青。
伞外,雨中,石阶下,许青眯着眼睛看着,数级石阶上,白玉山门下,油纸伞里的苏昭
真是落魄,水洗到发白的鞋,明显宽大不合身的衣服,粗劣的发带。苏昭十三年的岁月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湖人,或者说是这样的名门弟子。
真是矜贵,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很贵的布料被做成衣服穿在身上,金线银丝或许还有些其他的被细致精密的绣在衣服上,雨里也流光溢彩。许青活了整二十年,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矜贵的人,天成天赐的金玉贵人,
“你真的很不像一个江湖人”苏昭淡淡的陈述着自己的看法。
“没有剑,没有刀,或许连淬毒的暗器也没有。”苏昭一边说着,一边执伞走下了石阶,站在许青面前。“连杀气血气也没有,怎么能是江湖人呢”
碧青的裙摆随着苏昭走动的步伐,一寸寸拖曳覆过青灰褐褚的台阶,最后落在蓝色泛白的鞋面一寸间的距离。宣白伞面和墨黑伞骨的交织处完美的落出方寸的阴影暗淡,暗淡外的宣白挡住纷扰落下的雨,暗淡里的阴影罩住青绿,靛蓝的身影。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那种书生温良婉柔的眼睛。好干净,好漂亮。苏昭无声的感慨着,她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了,好想要,好想摸。隔着雨幕时就已经很漂亮了,想着靠近就更漂亮了。
苏昭有个癖好,很少有人知道,她对漂亮的,亮晶晶的东西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你也不像一个江湖人”许青对上那双硕大的眼睛,浓密眼睫遮掩下的是一双看似黑白分明的眼睛,仔细看才能从墨色的漆黑瞳孔里看到一抹流光生辉的绿,愣怔一瞬后幽幽说着“山间野狐,破庙鬼魅,不端阿修罗佼佼者,怎么能是江湖人。”
玉白细腻的肌理,高挺的鼻骨,含情的眼,殷红的唇,已是足够的美人相,天公好像仍嫌不够美,不够妖,于是又在绯红的眼角上缀上一点鲜红。缀在眼角上挑下,人血朱砂和成,幽幽一眼就要人心甘奉上性命。野狐妖,吞心鬼,六道阿修罗不端嗔怒者。
苏昭很喜欢许青的眼睛,所以容忍了许青有些冒犯的言论,还好脾气的和他交谈,为他撑伞。
“嗯......”一瞬的沉吟后,苏昭轻勾起唇角,淡淡的笑着,轻轻说道“看来我们都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不过山路还长,你我路上慢聊?”
“好啊~谢谢”许青磕巴了一下,然后强装镇定的波澜不惊的走着,只是悄摸红透的耳尖暴露了他的情绪。
狭窄的伞下容纳着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聊着让山门后立着的一众人大开眼界的话题,做着让一众人惊掉下巴的事。
“师...姐?!”
走得这么潇洒的吗~,这么利落干脆的吗?苏辛看着飘然远去的两个身影真是风中凌乱的无语。他错了,他真滴错了,他一开始就不该拜在他师傅门下,不拜到他师傅门下,他的师姐就不会是苏昭,他师姐不是苏昭,他此刻就不会落到在山门口迷茫吹风的结局!!!
他是怎么敢信她的忽悠,跟她一起在山门口接待前来进学的各派弟子的。苏辛想起三天前饭桌上苏昭诓骗他的场景,就觉得心口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是你师姐,你是我师弟我能坑你吗?这次接待他们可是大好的在各家弟子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你想想到时候,你玉树临风的往山口一站,嚯,那叫一个玉树临风,翩翩公子。到时候流传出去,那些仙子们不得把你看成梦中情郎啊”当时饭桌上的苏昭说得有多么的诚挚真肯天花乱坠,此刻她离去的就有多么的坚决果断,不留情面。
“师兄?你还好吗!”大抵是苏辛的脸色由青转白在转青的变换很是离谱了,苏汤不得已才丢下幸灾乐祸的心情,上前来宽慰他,生怕他被气死。
“去去去,汤圆你下次能不能先把脸上的幸灾乐祸收好了在出来宽慰别人。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打的” 苏辛一脸嫌弃的推开苏汤。
“(ˉ▽ ̄~) 切~~,我还不是怕你英年早逝在山门口,没人当迎宾。”苏汤轻轻弹了弹水滴溅落在衣袖上的浸湿的斑点,以秒计算的一息里水渍斑点快速蒸发不见,海青色的衣袖照旧无暇干净起来。“不过,那个人是谁啊,本事这么大,啧 啧 啧”
一连三个啧,不仅完美的表述出苏汤惊讶感慨的心情,也完美的契合了苏辛此刻心里无数的吐槽。他师姐苏昭的狗脾气人尽皆知,苏辛自认为胆子很大也只敢心底默默吐槽,明面上的火气不满只好往素味平生的把他师姐勾走的混小子身上发。“可不有本事吗,麒麟都没能让她挪半步,这人屁话不说,就能有这个待遇。桃谷这两年不行医,改修勾人了?”
“不知道。”苏汤撇撇嘴,毫无任何愧疚的接受了苏辛明显抱怨的胡话,桃谷大概是改行了。不然怎么能解释他一向待外人冷淡至极爱答不理的师姐,跟失了魂一样的贴上去。明明长得也没多帅气啊?苏汤回头看着山道上逐渐消失的两人背影,在思索了一下刚才隔着雨幕的潦草见面,怎么看怎么不像能勾人的狐狸精长相啊。没道理啊!
“来人了!”还在默默思考发呆的苏汤,腰间冷不丁的被苏辛给戳了一下。“嘶!”苏汤回神就要戳回去,结果被苏辛炸脑袋的传音给压下了动作。“你等着!”苏汤同样扔了个传音回去。
师兄弟幼稚的你来我往结束后,趁着人还有段距离,都整理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摆出公式化的春风和煦的笑容,干起了苦命的迎宾工作。
“见过云师兄”
“见过柏师弟”
“客公子安”
“黄师兄好”
“迎来送往真是麻烦,怪不得师姐要跑,撂挑子不干”仗着传音秘法除却同门无人能知,苏辛一面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同进山听学的各派弟子周到寒暄,一面肆无忌惮的跟苏汤吐槽着。苏辛问好问得嘴皮子都要冒烟了,苏汤也没好到哪去,安排各派弟子的去向调停,自己都快晕头转向。“啧,你说二师伯手气怎么就这么差,六选一的东西,都能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