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越说越来气。
她看着那一桌子专为纪皑做的菜肴,只觉越看越刺眼。
小桃赶忙为她再续上些热烫茶水。杜氏冷笑一声:“其实,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毕竟也养了这么多年了,要是纪皑能乖顺些,听话些,我本来也可以不动他。可他呢?我亲手端到桌上的菜肴,手都烫起泡了!他却问也不问,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么说,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他一直就是这么个冷冷清清,跟谁都不亲热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他那个早死的娘。我想着啊,反正就算之后他承了爵位,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多孝敬我的。偏他还要占着这嫡长子的位子,让我的汮儿不能承爵,实在可恨。只是,今日的事,那纪诚之竟然只是罚他禁足一个月,连家法都没请。小桃,你说,这纪皑的亲生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能让纪诚之爱屋及乌,对她儿子这样宽容?”
杜氏蹙眉。
小桃赶忙夹一筷子油焖竹笋到杜氏碗里,安慰道:“这些都不想了,现在,您才是府里的大夫人,大公子的生母再如何,不也早就死了?您只要拿捏住大公子,让他多惹怒老爷几次,老爷厌了他,那爵位落到二公子头上,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大夫人,这竹笋可是二公子亲手给您挖的,您可要多用些,不要辜负了二公子的一番孝心。”
杜氏闻言,眉眼倒是舒展了几分。
她将那筷子竹笋放到嘴里,咀嚼几下,嘴角便有浅浅笑意漾了出来:“汮儿也真是,这么大冷的天,我不过提了一嘴,他还就还非要给我挖笋吃。这味道不错,要是被纪皑吃了,我还真是得心疼,舍不得……”
正屋之内,小桃总算将杜氏哄好。
而厢房中。
纪皑独自跪在蒲团之上,许久都没有动作。
今日纪诚之临走前,除却罚他禁足一月外,其实还罚了他,要在房中罚跪一夜。
厢房空气阴冷。
炭盆里的火早熄了。
周遭的冷意一点一点渗进来,冻人骨髓。他慢慢低下了头。
母亲昨日同他说过的话,仿佛仍在耳边。
那时,杜氏正在同他吃饭。杜氏吃着吃着,突然叹气:“皑儿,你父亲的毛病,如今是越发多了。前些时日,汮儿同我说,他去请教你父亲功课,去得早了些,便在书房正门口等。结果你父亲看了之后,竟勃然大怒,说是汮儿等在门口,让下人们看见了,便仿佛是他一个做儿子的,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更勤勉上进。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偏偏汮儿还不敢反驳,白受了你父亲一顿责罚。”
说完这话,杜氏又慈爱看向他:“汮儿向来顽皮,不得你父亲宠爱,但你就不一样了。皑儿,你是母亲的第一个儿子,将来,是要承你父亲的爵位的。你可不要再犯和汮儿一样的错误。母亲对你,从来都是比对汮儿更看重的,你要知道。”
那时,他低声应了。
而后,今日在纪诚之要他过去考校功课时,他便在杜氏的催促下,提早了一个时辰过去,又等在侧窗之下。
当纪诚之质问他,为何要未时便来时,他尚且可以说,是为了早些请教问题的缘故。而当被问,为何要躲在侧窗之下。
他有答案。
但,无法回答。
父亲会质问他为何不等在正门口,那便说明,母亲前日所说的,“纪汮等在正门被罚”的事情,是为谎言。
他若说出,便会让父亲的责罚转移到母亲身上。
他被堵在一条深不见底的深井里,没有退路,无法自拔。
他认了错。
接受了惩罚。
父亲的怒火加诸于他身。他踽踽一人,回到清荷院中,母亲同他说出裘婉娘的事。
但母亲不知道。
今日,他在书房中跪了许久。书房内外,除却父亲、裘婉娘,还有纪琼琚,他始终没有见过第五个人。
裘婉娘再记恨他,也不可能将这种有损她名节的事说与旁人听。母亲今日从未到书房,却已知晓了书房的一切……
纪皑闭上眼。
屋内没有点灯。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漆黑。
无人给他送过一盆炭火。而今夜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馥夭院中。
裘婉娘对着镜子又扶了扶自己的金簪。
她唇上新涂了口脂,脸上也擦了粉,还特意换了一身纪诚之上回夸赞过的,浅紫色的衣衫。
她神色忐忑,等着纪诚之的到来。
今日的事情,虽说其实不是她的错,但她毕竟被旁的男子听到了淫浪之声。尤其纪皑还是府里的大公子,这层关系,怎么说怎么尴尬。
光看白日里纪诚之的模样,裘婉娘就知道,纪诚之不是不介意的。
她是青楼出身,没有得力的娘家依靠,又只有纪琼琚一个女儿,在纪府中,说到底,她只能靠着纪诚之的宠爱过活。
因此,她回来后,左思右想,便特意让自己的丫鬟梅香去找纪诚之,说是自己病了,身子不适,想请老爷过来看看。
按时辰,纪诚之就算忙公事忙到再晚,这个时候,也快该来了。
裘婉娘已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早想好了今晚要用些什么招式,好在床事上安抚纪诚之,让他放下对她的芥蒂。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裘婉娘赶忙换上一副可怜又妩媚的神色,转过头来。
“老爷——”
她一声呼喊刚出口,便生生顿住。
门外进来的,不是纪诚之,而是梅香。
裘婉娘才要皱眉,便听梅香焦急道:“姨娘,不好了,奴婢刚刚去书房,想看老爷有没有出来,却被门口的小厮告知,老爷一个时辰前就忙完了公事,现在,正宿在雅集院的舞姬那里呢!”
“什么?!”
裘婉娘脸色骤变。
她心中怒火腾一下升起。她站起身,在房中踱步几下,突然狠狠拔下头上的金簪,就想要往地上掷去。